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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「老師顧慮得是,我就照老師的話,跟錢調甫他們去說。」

  「不忙,不忙!」曾國藩搖其頭,「還有最要緊的一件事,尚無眉目。少荃,我這裡怕抽不出多少人,沅甫雖有六千人,是不是肯擔當此任,尚未可知。再說,進圍金陵,亦不可緩。你能不能自己練一支兵?」

  練兵先要招兵,這不是三兩個月可了的事,李鴻章有些為難,回鄉招募,練成一支可以與湘軍並駕齊驅的勁旅,固是極好之事,就怕遠水救不得近火,等練成了,上海已經失守,變成無用武之地,豈非白耗心血。

  曾國藩見他沉吟不語,便猜到了他的心事,「少荃,」他提醒他說,「兵總是要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,才會得力。鮑春霆會打仗,不會練兵,他的隊伍,紀律太差,只能攻,不能守,一屯下來,百姓就要遭殃。這是鮑春霆吃虧的地方,你當引以為鑒。至於軍隊練好了,不愁沒有用處,你不必三心兩意,只從根本上去著力,決不會錯。」

  李鴻章矍然而起,毅然表示:「我遵老師的訓誨。」

  從曾國藩那裡退了出來,李鴻章先不跟錢鼎銘見面,得要找一個人去好好商量,這個人就是安慶克復之前,向曾氏弟兄投誠的長毛程學啟。

  程學啟是安徽桐城人,字方忠。年紀雖輕,在地方上的聲名甚盛,他沒有讀多少書,但行事有遊俠之風,喜用奇計,更善結納。陳玉成在皖北,深慕其人,百計招致,程學啟不肯投偽。因為得不到,便愈覺得珍貴可愛,最後陳玉成出了下策,將程學啟的父母擄了去當人質,這才逼得他出面,受任了太平天國的官職,領兵扼守安慶城外,與城內的太平軍互為支援。

  但是,程學啟內心是不滿太平軍的,尤其是用這樣的方式將他逼得落了水,更覺於心不甘。不過他為人極深沉,表面絲毫不露痕跡,在安慶的太平軍以及陳玉成亦都對他深信不疑。誰知就在攻防戰最激烈的緊要關頭,他拉著隊伍反正了。

  反正以後,並未獲得重用,曾國荃只相信子弟兵,曾國藩則出以持重,不敢過分信任,所以僅撥了一千兵給他,擔任不關緊要之處的週邊警戒。但李鴻章因為同鄉的關係,跟程學啟頗為接近,每次相見,一談就是半天,深知此人才氣縱橫,有擔當、有決斷,是絕好將材。這時受了曾國藩的鼓勵,預備回家鄉招募人馬,自然第一個就想到這位同鄉。

  「方忠兄,」李鴻章喜孜孜地用合肥土話說,「現在有個好機會,賊娘的,好好搞一下!」

  程學啟亦願一抒抱負,於是傾心籌畫、談了整整一夜、擬出來一個計畫,除了他跟程學啟所部以外,另外在安徽募新兵五千五百人,日夜操練,士氣如虹。運兵到上海的辦法,亦由錢鼎銘托人跟英商太古輪船公司接頭,可以包運。不過,這也不是說辦就辦的事,太古方面要好好籌畫,李鴻章那裡,更要多方部署。因此,江蘇士紳、還得要耐心等待。

  ***

  劉不才替朱大器接眷的事,另辦成了一半,靠孫祥太的力量,安然到了杭州到上海一半路程的嘉興。再往前就走不通了。

  孫祥太得到消息,原來十二月十五,李秀成部下的慕王譚紹光、納王郜永寬,從松江進攻奉賢,華爾的洋槍隊,吃了個敗仗。

  三天以後,譚紹洸向東攻佔南匯,緊接著折北佔領川沙,對上海完成東、西三面包圍之勢,於是十二月廿一日那天,太平軍三萬多人,攻吳淞、逼寶山,直撲上海。

  「以後的消息就很亂了,有的說上海已經失守,有的說洋槍隊投到了那一面,有人親眼得見,高鼻子、紅眉毛的洋鬼子在長毛隊伍裡。」孫祥太停了一下說,「不管怎麼趕到上海過年,是辦不到的了。」

  劉不才自然大失所望。想到全家上下,天天在談,到了上海如何如何,越發覺得這個消息無法開口宣佈,不由得搓著手說:「那,大哥,你看怎麼辦呢?」他跟孫祥太、小張已在杭州拜了把子,所以如此稱呼。

  孫祥太默然,從皮襖大襟中掏出一枝煙袋,裝上一袋旱煙,點燃了吸個不停。

  「大哥,」劉不才定定神,覺得不該害孫祥太為難,慨然說道:「實逼處此,天大的本事也無用,只有等這一潮水過去了再說。」

  「『蘿蔔吃一截剝一截』,先在我家住下來,看機會再說。

  如果松江老大有路子,就再移松江,這樣不是越走越近了嗎?」

  「亂世逃生,計無萬全,只有這樣步步為營是比較聰明的辦法。不過,我跟大哥不分彼此。」他說,「是我的親戚,又是上上下下十來口人,到大哥府上打攪,怎麼說得過去?」

  「這話你就說得不對了。你的親戚,就是我的親戚。」孫祥太又說:「而且,我再說一句,在我們這一行,哪天不開三桌五桌的閑飯?就沒有我們的情分在內,只要是點頭之交來投奔我,我也不能不管。」

  劉不才原是一句場面上的話,過門不能不交代,真個膠柱鼓瑟,就不是江湖道了,因而欣然答道:「那就這樣。我先替我們那位朱老太太跟大哥道謝。」

  於是朱老太太全家都搬到了孫家。孫祥太這時的身份,變成患難之交而兼通家之好。由於他是劉不才的換帖弟兄,孩子們叫他「大外公」,朱太太跟芙蓉叫他「大叔」,而朱老太太叫他「孫大爺」。為了表示尊敬親熱,奉以上座,亦不回避,事實上亂世禮疏,局局促促兩間屋子,女眷要回避亦無從回避起。

  ***

  在嘉興一住二十多天,雖然孫祥太待朱家老幼,跟自己親人那樣,但寄人籬下,總不是久長之計,而且朱老太太想念愛子,有懨懨成病的模樣,所以朱太太非常著急。不過她跟劉不才到底隔著一層,有些話不能不讓芙蓉去跟她叔叔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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