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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「當然當然。」陳議員說,「到那天,我一定出席簽名。這樣,你能交代了嗎?」

  「能交代了。」

  「好,一言為定。」陳議員說,「我還不至為兩萬元出賣朋友。」

  這一說,王科長放心了,第二天就取來一張滙豐銀行的兩萬元支票。陳議員倒也很漂亮,願將支票由王科長保管,直到大選過後,再行交付。

  「不必,不必!我相信你。」

  「不要那麼說。」陳議員搖搖手,「換了我,心裡也會嘀咕,勢必影響情緒。你先收著,晚上好睡得著覺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我就暫且保管。」王科長又說,「旅館替你預備好了,在櫻桃斜街,『逛胡同』也方便些。」

  ***

  十月三日晚上,甘石橋「俱樂部」統計,領支票的,已有五百六十多人;另外有一批南下而尚逗留在天津的議員,派代表跟王承斌接頭,願意「合作」,條件是當天早車到北京,一出車站便去投票,投了票領款,領了款上車回天津,不得宣佈姓名。王承斌欣然同意。這一批約二十名,加上已領款的人,總數超過大總統當選所需的五百八十票。因此,吳景濂連夜發出通知,定在第二天上午十時,舉行憲法會議。

  這是一次試探。憲法會議須有五分之三的議員,亦即五百二十二人出席,方能開議。結果是流會了四十四次的憲法會議,終於開成了,到會的人在五百五十人以上。大選派奔相走告,欣然色喜,都認為選大總統有把握了。

  但吳景濂雖已發出定在十月五日上午舉行大總統選舉會的通知,卻絲毫不敢怠慢。最要緊的是安全問題,怕反對派搗亂,決定調集大批軍警保安隊,在象房橋國會所在地一帶布崗。同時規定,入場旁聽,一律搜身,對有問題的議員,則採取嚴密監視的措施。

  這一夜,甘石橋的「俱樂部」通宵達旦,熱鬧異常,五間大廳擠得水泄不通。支票一共發出六百零五張,會應該可以開得成了,但仍舊需要釘緊。吳景濂在這天一清早到院,第一件事就是查問有沒有請假的議員,如有其人,立即派人用專車去迎接,言明只要投了票,立即可以回家。

  旁聽的人,從九點鐘開始,陸續都到了,但大部分無法進場,因為規定旁聽須有議員介紹,而且要請介紹議員到大門口來認人。有些議員尚未到院,就只好等了。這樣擾擾攘攘,直到十一點五十二分,方由吳景濂宣佈開會。

  首先報告人數,簽名報到的參議員一百五十二名,眾議員四百四十一名,總計五百九十三人,已足法定人數。

  「主席,主席!」

  有人舉手高叫,不待吳景濂准許,便已站起身來,預備發言。坐在他旁邊的一個議員,便使勁拉著他的衣袖,要他坐下來。

  「你幹什麼?」想發言的議員,用力一甩衣袖,大聲說道,「我發現許多陌生面孔,請主席裁定,要驗明正身。」

  「混蛋!」另有個議員站起來,戟指怒斥,「又不是綁上法場,要驗什麼正身?」

  「當然要驗!」被斥的議員臉都氣白了,「你什麼東西,直系走狗!王八蛋!」

  「老子要揍你!」

  相隔既遠,又有人拉架,當然打不起來。擾攘之中,「驗明正身」的事,也就不提了。

  「現在,」吳景濂大敲議事槌,「要推定檢票員十六位。預備用掣簽的辦法,大家同意不同意?」

  他的第二個「同意」尚未出口,席次中已有多人高聲回應:「同意,同意。」

  於是吳景濂喊一聲:「鄭秘書長,請你主持掣簽。」

  鄭秘書長名叫林皋,派人抱出一個馬口鐵的大圓筒,擄起衣袖一擱,掣出一支簽來,高聲唱名:「參議員呂志伊!」

  「不在北京。」有人接口,「重新掣。」

  這一回掣出來一名大選派議員,再掣又是。說也奇怪,中簽的都是與直系有密切關係的大選派。倘為反對派,則多不在京,重新再掣又是大選派。

  十六名檢票員產生,主席宣佈:「下午二時投票。」

  於是議員一哄而散,但不能離開議院——無論議員還是旁聽者,一律准入不准出。旁聽者更為苦惱,因為臨時規定,未投票完畢,不准入場,在院子裡枯守,發給兩個麵包充饑。深悔不該來此擠熱鬧的,大有其人。

  議員的待遇自然要好得多,有午餐、茶點,免費享用;有鴉片煙癮的議員,另制一份名冊,冊上有名,可以請准議長,發給臨時通行證,由員警護送出場,過癮之處在議院左側的大中公寓。這個公寓已由直系包了下來,作為臨時指揮的總機關,由高淩霨、吳毓麟、邊守靖坐鎮,每人手邊一本名冊、一枝筆,翻來覆去地檢點人數。

  「江蘇方面的情形不妙。」吳景濂走來,悄悄向高淩霨說,「浦口上專車的,一共四十二個;車到天津,走散了一大半,只到了十五個人。」

  「不要緊,不要緊。」高淩霨安慰他說,「一定可以湊足。」

  「王幼山呢?」邊守靖插進來問說,「有沒有消息?」

  「沒有。凡是他會去的地方,都找到了。不知道他躲在哪裡。」吳景濂憤憤地說,「出爾反爾,太不夠意思了。」

  王幼山就是現任參議院議長王家襄,他是浙江紹興人,留日專攻警政,回國後創辦浙江高等巡警學堂,為人精明強幹,熟於法制,因而加入參議院,被選為議長。他是派系中雖屬於梁啟超、湯化龍的「憲法研究會」,但身為議長,對各派各系都有接觸。直系要捧曹錕,當然非拉他不可。他原來亦曾答應幫忙,只是各方攻擊,愈來愈烈,他又不像吳景濂那樣不惜羽毛,結果只好躲了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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