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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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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知道這個「京一〇六號」電,傳到外界,竟多了一個字。字雖一個,關係極重。多的是一個日本的「日」字。「借款自辦」變成「借日款自辦」。吳佩孚的通電,便是在這句話上,大作文章。緊接著「未始非救急之策」之後說:「乃行將定議,梁士詒投機而起,突竊閣揆。日代表忽變態度,頓翻前議,一面由東京訓令駐華日使,向外交部要求借日本款,用人由日推薦。外部電知華會代表,覆電稱,請俟與英美接洽後再答。當此一髮千鈞之際,梁士詒不問利害,不顧輿情,不經外部,逕自面覆,竟允日使要求,借日款贖路,並訓令駐美各代表遵照。是該路仍歸日人經營,更益之以數千萬債權,舉歷任內閣所不忍為不敢為者,今梁士詒乃悍然為之;舉曩昔經年累月人民之所呼籲,與代表之所爭持者,鹹視為兒戲。犧牲國脈,斷送路權,何厚于外人,何仇于祖國!縱梁士詒勾援結黨,賣國媚外,甘為李克用、張邦昌而弗恤,我全國父老兄弟,亦斷不忍坐視宗邦淪入異族。祛害除奸,義無反顧,惟有群策群力,亟起直追,迅電華會代表,堅持原案。凡我同袍同澤,偕作後援!」 通電發於一月五口,所以稱為「歌電」。梁士詒在一月七日亦有通電辯稱,並未直接與小幡談外交,亦未說借款限於日本。這是「虞電」。七虞、八庚,吳佩孚緊接著而來的「庚電」,攻擊得更激烈,說「梁氏作賊心虛」,喊出「鋤奸救國」的口號,等於公然要反叛了。 於是國務院用多種方式,聲明並未許日使以借款,但事實雖明,流言不息。吳佩孚三發「青電」,四發「真電」,五發「刪電」,詞愈窮而氣益厲,到了一月十九,聯絡江蘇、江西、湖北、山東、河南、陝西六省督軍、省長,電請大總統將梁士詒免職;同時調動湖北、洛陽、鄭州的轄軍,悄悄北上,預備以武力倒閣。 徐世昌見此光景,覺得惹不起直系,便將吳佩孚領銜,請免梁士詒職的電報,親筆批了「交院」二字。這意思很明顯了:「你自己瞧著辦吧!我可沒法子再支持你了。」 梁士詒這一氣非同小可,帶著原電去見徐世昌,要問個明白。 他說:「士詒不敏,累大總統操心。不過,今天的局面,個人進退,無關緊要,如果大總統守住原則,只講是非,不論恩怨,稍稍抑制武人跋扈,國脈尚不至於斲喪而盡,那時候我就掛冠,也很值得。士詒所以徘徊者,就是為此。」 徐世昌以為梁士詒不過戀棧,不道他是打著犧牲個人、換取整飭紀綱的主意。早知如此,很可以明一套、暗一套,做得漂亮些。明一套是下令申斥吳佩孚;暗一套是跟直系私下接頭,梁士詒可換,作為讓步,但國體必須維護。那一來,大總統的威信既能維持,內外局勢亦不致弄得如此糟糕。四十年宦海生涯,什麼波譎雲詭的風浪都經過,獨獨這件事上看不透,不免愧悔交並,默然無語。 見此光景,梁士詒自不需再多說什麼,起身長揖:「士詒這就辭行了。」說完退出,一直回家,從此不到國務院了。 當然,徐世昌不管是真心、是假意,總得派人來慰問挽留一番。梁士詒辭意甚堅,但一辭則內閣立即改組,財、交兩部措手不及,好些事無法料理清楚,移交會出大問題。同時,梁士詒組閣是張作霖所支持,而且閣員中陸軍鮑貴卿、農商齊耀珊為奉公所推薦。如今求退,自然亦須先聽張作霖的意見。因此,梁士詒改為請假,徐世昌特任外交總長顏惠慶暫兼代國務總理。內閣似倒非倒,形成僵局。 這時全國的視線都集中在關外。張作霖卻相當持重,在梁士詒請假出京的一星期以後,才發了個通電,話很公平,要求徐世昌「將內閣總理梁士詒關於膠濟路案有無賣國行為,其內容究竟如何,宣示國人,以安眾心。」並進一步表示,「如其有之,作霖不敏,竊願為國驅除,盡法懲治。」最後讚揚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兩句話:「賣國在所必誅,愛國必以其道」,要這祥才「不致會以為國除奸為名者,反為巧宦生機會」。這巧宦便是暗指張志潭,亦是隱然表示,如果徐世昌不喜梁士詒,亦不能由張志潭為直系設計,推出人來組閣。倘或如此,「作霖疾惡素嚴,當仁不讓,亦必隨賢哲之後,而為吾民請命也」。不惜用武之意,已是很顯然的了。 電報是打給徐世昌的。徐世昌並無公開的答覆,只在張景惠回瀋陽時,賦予調停的使命。曹錕及他左右的所謂「保派」,亦多不願跟張作霖決裂,因而派王承斌出關去疏通,甚至吳佩孚亦派了代表到奉天去解釋誤會。一時干戈終將化為玉帛的展望,頗可樂觀,甚至內閣改組,亦已確定,所須磋商的,只是去梁留葉,還是梁士詒、葉恭綽並去? 話雖如此,局勢卻似黃梅天密雲不雨,沉悶不堪。原因是奉直雙方,內部都有矛盾。張作霖在關外自然有絕對的影響力,無奈左右內外,能影響他的人太多。在內,「老哥兒」們主張持重,後一輩的都想「幹一下子」。而後一輩又分成楊宇霆的士官派,與郭松齡的講武堂派,前者為「老帥」智囊,後者為「青宮師保」,明爭暗鬥,各不相下。在外,張作霖極討厭吳佩孚,而「我哥」曹錕是兒女親家。此外,徐世昌的話不能不聽,梁士詒的交情不能不顧,而與中山先生及皖系合作的密約亦不能不重視。為此,和戰進退之間,始終拿不定主意,因此,內閣問題無法解決。 直系則「洛」、「保」兩派的距離越來越大。保派並無吳佩孚的雄心壯志,打起仗來既須支出軍餉,又影響地方稅收,同時打勝了助長吳佩孚的氣焰,打敗了一起跟著倒楣,是件很划不來的事。所以根本不想跟奉張決裂。 這雙方的情勢已經很複雜了,卻不道徐世昌還有一套打算。他跟張作霖一樣,對吳佩孚討厭極了。但同時亦深感曹錕是一大威脅,意識上猶如光緒之于榮祿、袁世凱兩「直隸總督北洋大臣」,有「卿不死孤不得安」之感,因而希望奉直火拼,能兩敗俱傷最好。由他以「北洋領袖」的身分,重新安排勢力範圍,自是上上大吉。否則,奉必勝直,先去了肘腋之患,亦不失為得計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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