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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八


  §二十

  原來先是湘鄂發生戰爭。王占元自民國二年奉命率第二師駐紮湖北,後升督軍,一直是督軍中的不倒翁。而且自張勳復辟失敗,裁撤長江巡閱使,王占元又升任兩湖巡閱使,儼然就是清朝湖廣總督的身分。

  可是,王占元除了會搞錢以外,一無所長。在湖北八年,老百姓苦不堪言。請了多少次願,要調走王占元,卻始終扳他不倒。

  及至隔省的湖南,鼓吹「省憲」,喊出「湘人治湘」的口號,終於驅逐了張敬堯,由譚延闓、趙恒惕主持省政,到底達到了「湘人治湘」的目標。這對湖北人自是一大激勵,便也喊出了「鄂人治鄂」的口號。又恰逢王占元的部隊,軍紀蕩然,越來越不象話,最後竟成了穿軍服的土匪,在宜昌、鐘祥、沙市等處,公然縱火搶劫。甚至在省城的武昌,王占元嫡系部隊第二師王汝勤部,搶官錢局,搶造幣廠,搶之不足,一火而焚。消息傳到北京,湖北同鄉奔相走告,在虎坊橋湖廣會館召開同鄉會,名為「救亡大會」。由武漢災民代表報告兵變情形,聲淚俱下,其慘無比。

  於是一致決議,會後全體列隊到公府請願。走到袁世凱拆除西苑寶月樓而開闢的新華門,鐵門已經緊閉。僵持到下午一點鐘,徐世昌派員警總監段鴻壽代見,不得要領,便向國務總理請願。靳雲鵬除了道歉之外,表示事實上有不能罷免王占元的苦衷,希望湖北人諒解。

  於是日本士官出身的湖北京官蔣作賓、李書城,主張向湖南請兵援鄂。跟趙恒惕聯絡妥當,湘軍分三路向湖北進軍。蔣作賓在長沙亦以「管理全省軍民政務統率全省自治軍湖北自治政府臨時省總監」這個奇奇怪怪、嚕哩嚕蘇的銜頭,發佈電文,揭明宗旨是:聯合湘軍,驅王保鄂。

  王占元得報,在武昌召開緊急軍事會議,派他手下的大將,十八師師長孫傳芳往蒲析、羊樓司一帶迎敵;同時急電北京乞援。曹錕跟吳佩孚商量,認為湘鄂之戰。與北洋全域頗有關係。湘軍如果得勢,西南的勢力,就會擴展到兩湖,進而北向,不可不慮,因而決定援鄂。

  兵分五路,而以第四路、第五路為最重要。第五路是吳佩孚親自率領的第三師。第四路為吳佩孚的大將、蕭耀南所率領的第二十五師。此去明為援鄂,實際是去接收王占元的地盤。所以蕭耀南兼任前敵總指揮,預定是王占元一逃,便發表吳佩孚為兩湖巡閱使,蕭耀南為湖北督軍。

  果然,一切都如預期。王占元看強援壓境,主客易勢,乖乖地請求辭職。卸任時箱籠行李,數百件之多,宛如當年「長毛」裹脅富戶,長驅東下。

  接著吳佩孚自洛陽到武昌,通電就職。續調第二十四師張福來助戰,並由海軍第二艦隊杜錫珪,率艦泝江而上,繞出湘軍之後,水陸夾擊。戰場是在岳州一帶。

  吳佩孚熟讀三國演義,經過視察,決定仿照「水淹七軍」的故事,先後在金口、嘉魚鑿堤,造成決口,大淹湘軍,但老百姓亦死了好幾千。接著汀泗橋大戰,為吳佩孚生平最得意的一仗。不但收復蒲圻,而且攻入湘境,佔領了岳州。於是長沙的英國領事出面調停,以允許直軍駐防岳州為條件,停火收兵。

  其時與湖北有攻守之約的川軍,沿江而下,過夔州,攻宜昌。吳佩孚揮軍西指,在宜昌附近激戰八天,大敗而遁。由王占元舊部,而為北京政府委任為長江上游總司令的孫傳芳,與川軍總司令簽訂和約,各守疆土,互不侵犯。歷時一月的川湘援鄂之戰,就此結束。

  吳佩孚本來一向為張作霖所輕視,認為他是偏裨之將,哪裡夠資格發通電、談國事。可是曾幾何時,吳佩孚居然亦是兩湖巡閱使了,與他的東三省巡閱使,分庭抗禮。這是難以容忍的一件事。

  其次,日本士官出身而有革命思想的少壯將領,如蔣作賓等人,認為直皖戰爭以後,要打倒作為軍閥代表的北洋軍閥,以聯絡奉系為要著。中山先生認為這是很正確的步驟。因而早就遣派信使取得聯絡。蔣作賓、李書城、孔庚之發起鄂人治鄂,雖雲自保,實在亦是聲援廣東的革命勢力。如今直系要角吳佩孚控制兩湖,自然深感威脅,因而在戰略上勢必採取更進一步的聯奉制直的策略。這樣便間接促成了直奉之戰。

  直奉之戰的導火線是,梁士詒內閣的垮臺。當靳雲鵬因為軍隊索餉、教員索薪,「災官」滿京華,財政上一籌莫展時,張作霖便舉薦梁士詒組閣。其時徐世昌看直系勢力擴張過速,漸有尾大不掉之勢,亦願意扶植奉張,以為制衡。加以梁士詒有「財神」之號,財神當宰相,豈愁「司農仰屋」?所以欣然同意梁士詒組閣。

  但徐世昌的左右,尤其是與直系關係很深的人,頗不以梁士詒組閣為然。其中號稱直系智囊的張志潭,在第二次靳內閣中,本來是內務總長。直皖戰爭皖系垮臺,安福系被清算,但與段系一向接近的舊交通系,仍有周自齊與葉恭綽分掌最闊氣的財、交兩部。張志潭為了排除直系的異己,更為了他自己的利益,便向靳雲鵬進讒,說周自齊、葉恭綽在進行的、出於梁士詒主張的整理內國公債,集中了所有的財源,其他政務皆無法推行,內閣非倒不可。所以非去周、葉,不足以維持內閣。靳雲鵬大為所動,用迂回的方法,逼周、葉辭職。但周自齊掛冠,葉恭綽不為所動。

  於是張志潭又想出很絕的一著,先由靳雲鵬提出總辭,隨即由徐世昌再任命靳雲鵬組閣。在第三次靳內閣中,交通總長葉恭綽被排除,繼任的正是張志潭。

  這是五月間的事。交通總長的滋味極厚,僅僅當了半年,便須下臺,張志潭實在心有未甘。但梁士詒眾望所歸,多以為財政困窘,自然要請「財神」出山。所以在此以前一兩個月,在香港的梁士詒已收到了無數的勸駕信,真有「斯人不出,如蒼生何」之概。張志潭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,不讓梁士詒組閣是不可能的,要動腦筋的是,如何讓梁士詒不安於位,而由直系或者讓靳雲鵬第四次組閣,那時以「擁立」之功,必能「重拾墜歡」。

  於是他去遊說曹錕,說梁士詒組閣,一定偏袒奉系,試問直系軍餉從何而出?曹錕對梁士詒是有信心的。張志潭的遊說失敗,目標便轉移到吳佩孚身上。

  於是專程去了一趟洛陽,一見面便問:「梁燕孫組閣,請問有何意見?」

  「我是反對的。梁燕孫一組閣,粵、奉、皖三系就聯在一起了,對我們大為不利。我打電報給曹仲珊,主張請王聘老出來組閣,曹仲珊不同意。既然如此,中央的事,我亦懶得問了。梁燕孫組閣,財政上或許有辦法。只要有一大筆餉給我,也就算了。」

  「那麼,你想要多少呢?」

  吳佩孚想了一下說:「三千萬。」

  「用什麼方式跟他要?」

  「梁燕孫組閣,當然要問問我的意見。」吳佩孚極有把握地說,「沒有我的同意,他不敢組閣。等他來問我時,我開條件給他,不怕他不替我想辦法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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