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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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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譬如說,內務府拿出去的金器,都是有來歷可考的。在歐洲,這應該當作名貴的藝術品,送到拍賣場,由有名的經紀人主持拍賣,歸出價最高的人承購,可以賣到很好的價錢。現在內務府只算金子的重量,像一座金塔,重一千二百兩,只賣四萬多元,只有傻子才會那麼幹。」 「好,我知道了!我馬上就要查。」溥儀隨即交代,「傳內務府大臣來。」 傳話的太監跟內務府都是有交情的,當時便跟紹英說:「莊師傅不知道在皇上面前搗了什麼鬼?皇上氣得不得了!紹大人,你上去留點兒神。」 紹英知道有麻煩了,罵一聲:「混帳的洋鬼子!」隨即將堂郎中鐘凱請了來,央求他去敷衍一陣子。 能替堂官擋災挨駡,是當堂郎中的條件之一。鐘凱義不容辭地,硬著頭皮去見溥儀。 「你們把一個金塔賣掉了?」 聽這一問,鐘凱放心了。大不了不賣,取回來就是,所以很平靜地回答:「是。」 「這個金塔是怎麼賣法?」 「自然按分量照算,一錢一分都不能少。」鐘凱又說,「奴才找的這家金鋪子,最規矩不過。」 「除非是傻子才幹這種事!」溥儀吼道,「你們就沒有一個聰明人嗎?」 鐘凱不道有些雷霆不測之怒,當時愣在那裡,無話可說。過了一下才想起來應付皇帝發脾氣的一個訣竅,伏身連連磕響頭,有個專門名詞,叫做「碰頭」。 「這要當藝術品賣!不能只算金子的分量。」溥儀喝道,「下去!」 鐘凱還沒有聽懂溥儀的話,不過既然有了指示,事情總比較好辦了。當下「跪安」退出,回到內務府將經過情形,據實面報。 「怎麼叫『當藝術品賣』?」紹英問說。 「司裡也不懂。一定是洋鬼子出的鬼花樣。」鐘凱建議,「不如找毓慶宮的小太監來打聽、打聽。」 「對了,就勞你駕辦一辦吧!打聽清楚了,明兒上午商量辦法。」 第二天見面,鐘凱將打聽來的情形,細細說了一遍。「我請教過那班『老洋務』了,說是有這麼一個辦法。」鐘凱又說,「碰得巧,不起眼的一件東西,能賣出極好的價錢來。」 「那是人家英國,咱們這兒怎麼行?」紹英氣呼呼地說,「那傢伙說中國話、識中國字,怎麼就不通咱們中國的國情?真是可惡極了!」 「如今要請示,跟上頭怎麼交代?」 「也不是這一回。」紹英說道,「得想個法子,堵住他的嘴,讓他以後不敢再管閒事才好。」 「那容易。咱們叫人把金塔抬到他那裡,請他代賣。看他能賣出多少錢來?」 「好!」紹英連連點頭,「這個法子好!」他又加了一句:「馬上就辦。」 於是鐘凱趕緊打電話給他親戚開的金鋪,叫把金塔抬回來。然後再派蘇拉將金塔抬到地安門外的莊士敦住宅。 由於莊士敦「聖眷」甚隆,常有賞賜的物件。所以門上一見,便趕到上房去通報說:「皇上又賞東西了。」莊士敦不敢怠慢,一面脫下西裝革履,換上袍褂朝靴,一面吩咐聽差,在大廳上擺設香案。 鐘凱其時已被引入大廳,一看擺設香案,知道誤會了,急忙搖手阻止:「不必,不必!不必擺香案。」 還來不及說明原因,莊士敦已經拎著袍子下襬,匆匆趕到,看聽差要將香案端走,當即喝阻:「擺在那裡!快拿拜墊。」 情勢有些尷尬,鐘凱便賠笑上前,先請個安,起身說道:「莊師傅,不是皇上有賞件,不必擺香案謝恩。」 「喔,」莊士敦大為掃興,對門上自然不悅,轉臉嚴詞告誡:「以後把事情弄清楚了,再來通報。如果再犯這種錯誤,我只好把你開革了。」 「莊師傅,難怪他誤會。」鐘凱接口說道,「東西呢,原是宮裡來的,不過不是賞莊師傅,要請莊師傅費心料理。」 「你說什麼?」莊士敦又指著問: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 「我打開來請莊師傅過目。」 將極講究的一個活絡紫檀盒打開,裡面是一座金光燦爛、鏨出無數佛像的七級浮屠。莊士敦不由得想到了他跟溥儀說的話,心想,大概是托他來鑒定的,照藝術品出售,能賣到多少錢? 「莊師傅,內務府多年的規矩,也是金鋪裡多年的規矩,金器只能算重量,還得扣去回爐的損耗。聽說莊師傅跟皇上回話,像這座金塔,不能算重量賣?」 「是的,我說過。」 「那麼請教莊師傅,該怎麼賣?」 「照藝術品賣。用中國的說法,就是當古玩賣。」 「我也問過,古玩鋪出的價錢,還不如金鋪。請問莊師傅,哪裡才能照藝術品賣?」 「我說的是倫敦的拍賣場。」 「倫敦不是在英國嗎?」 「不錯。」 「那可難了!又要飄洋過海,還得有懂洋文的人護送了去。內務府可辦不了這個差使。」鐘凱故意沉吟片刻,才突如其來地說:「這樣吧!煩莊師傅托人送到倫敦去拍賣,不必多,能把大婚費三十六萬元賣出來就行了。多了送莊師傅。來,把盒子仍舊裝上,給莊師傅把金塔抬到上房裡去!」 莊士敦大怒,左手向外一指,厲聲喝道:「馬上把東西拿走!如果不拿走,我馬上進宮去見皇上。」 鐘凱沒有料到他會發這麼大的脾氣,見風使舵,急忙將金塔抬走。最後還是論斤兩兌成大洋,因為宮內的太妃,催著辦喜事,已經由「欽天監」在挑選吉期了。 誰知就是這時候爆發了直奉戰爭。當然得戰事有了結果再說,「大婚盛典」,就此拖了下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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