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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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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說李純在看報以後,曾經痛哭,自道:「我在江蘇,撫躬自問,良心上對得起江蘇人。如今為了一個財政廳長,如此毀我的名譽,有何面目見人?」接著便命副官到機器局,將他交修的手槍,取了回來。這管手槍,便是他用來自戕之具,時間是在十月十二日淩晨四時許。 到得天明,齊燮元召集江蘇省長王瑚、四省剿匪總司令陳調元等人,到督署開會。報告李純自殺,保薦他為督軍,同時公佈了遺書。 遺書一共五封:一是道自殺的原因;二是對國事的期望;三、四是分別交代江蘇、安徽的政務——轄區本有江西,大概由於江西督軍陳光遠,在李純一發表為蘇皖贛巡閱使時,即有不受節制的表示,所以對江西政務的交代,獨付闕如。 第五封寫給他的胞弟李桂山,說「為官二十餘年,廉潔自持」,可是遺產有二百數十萬元,來源是「祖遺產」、「一生所得薪公」及「實業經營所得」,以「四分之一捐施直隸災賑,以四分之一捐助南開大學堂永久基本金;其餘半數,作為嫂弟闔家養活之費。」像這樣能說出私財的具體數字及其來歷,似乎遺書又非他人所能偽造。究竟自殺的真相如何?唯有等「中央大員」到達,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。 *** 潘複帶著隨員到達南京,由齊燮元陪著在行館中安頓略定,第一件事當然是到李純靈前去行禮。 靈堂設在督軍公署西花廳,齊燮元派人代為預備了清香素果的祭品,上香行禮既畢,孝子磕頭答謝,李純的參謀長何思溥延賓到客座待茶。方在寒暄之際,只見四十來歲的一個中年人,頭戴白結子的青布小帽,身穿毛邊黑布薄棉袍,形容慘澹地走來,朝潘複面前跪下來就磕了一個響頭。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潘複急忙避開,問何思溥說:「這位是什麼人?」 「秀公的令弟桂山先生。」 既非孝子,何故行此大禮?潘複益覺不安,趕緊從側面去攙扶,口中說道:「請起來,請起來!有話好說。」 「先兄死得很慘。他一生愛惜名譽,不想落得如此下場,要請次長成全。」說完,又磕了一個頭,方始掩面哭著退了出去。 潘複與隨員們都是狐疑滿腹。何思溥便即說道:「齊督軍在簽押房敬候次長,請!」 潘複看出事有蹊蹺。齊燮元的話,看起來不宜令第三者與聞,當時便向隨員使了個眼色,一個人去會齊燮元。 簽押房中設著煙榻,齊燮元很客氣地說:「次長請升炕。」 潘複正要過癮,便道聲「多謝」,在上首躺下。齊燮元隔著煙燈,躺在對面相陪。有個長身玉立的丫頭,便端張小凳子,坐在煙榻前燒煙。潘複一面應酬主人,談談京中近況,一面抽煙,抽足了二十四筒上好「雲土」,癮已過足,向主人說道:「你請吧!」 「謝謝!我跟此物無緣。」接著便向丫頭說:「你下去吧!不必在這裡侍候。」 顯然的,一榻聚首,更無六耳,必是有極深的內幕相告。 「秀公死得很窩囊,」齊燮元說,「而且到死都不明白是怎麼死的,成了個俗語所說的糊塗鬼。」 「喔,」流言一半證實了!果然不是自殺。潘複問道:「出了什麼意外?」 「是讓馬弁打死的!」 潘複簡直震驚了!一蹶而起,睜大著眼問:「是謀逆的案子?」 「倒也不是謀逆。」齊燮元也坐了起來,低聲說道,「帷薄不修,大損秀公一世英名。我迫不得已,從權處置。請潘次長格外體諒,為死者留個面子。」 「自然,自然!只要辦得到,我一定效力。不過究竟是怎麼回事呢?」 「唉!亦是多內寵之故。秀公有——」 李純有五個姨太太,灌溉不能遍及,以至廣田自荒,少不得有自願代耕的「勇士」。但想不到一月之中數數當值的一個寵妾,亦讓馬弁勾搭上了。 李純宿有定處,願召哪個姨太太侍寢,必定在晚餐以前,即已決定。從無中宵忽然相召,或者突然之間,不速而至。因此,偷歡的一妾一弁,膽子都很大,停眠整宿,放心酣睡。不道雙十節大宴仕紳的那夜,李純醉中心血來潮,半夜裡闖到寵妾那裡去敲門。其時羅帳低垂,被翻紅浪,兩人一聽是李純的聲音,只當他已得知秘密,特來捉姦,嚇得魂不附體。 其實,李純已醉得昏頭昏腦,眼都不甚睜得開了。那馬弁如果悄悄溜走,亦就無事。只為心慌情急,一不做,二不休,開開門來,當胸一槍。李純立即栽倒,抽搐了一陣,雙腿一伸,人就不動了。 深夜槍聲,自然驚動了值宿的警衛,聞聲而集,一看便知是怎麼回事。那馬弁自然被捕,寵妾闖此大禍,心知不免,而且也沒臉見人,撿起馬弁的手槍想自戕,為人奪了下來,加以看管。 其時李純的正室與四名姨太太都已得報趕到,撫屍痛哭,亂成一團。有個老家人倒有些見識,向主母說道:「太太先別哭,辦大事要緊,督軍名聲要緊。應該怎麼辦,最好請鎮守使來商量。」 這話提醒了李太太。恰好齊燮元也趕到了,首先下令,督軍衙門裡裡外外,不準將這夜所發生的事故透露半點。第二天照常辦事,就如督軍健在一樣。倘或不遵命行事,稍有洩漏,以軍法嚴辦。 先將消息封鎖住了,齊燮元才跟何思溥商量,決定偽造遺書,將李純的死因,說成憂心國事而自殺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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