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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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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他對外的一面,還有對內的一面,那就是跟清室的關係。這種關係是他的一筆政治資本,但也是一個包袱。說「替幼主攝政」,不過是一個空心湯圓,但表面上不能不做出「心存魏闕」的姿態,所以就職以後,表示不願在歷任大總統治事之所的懷仁堂辦公,因為西苑是禁苑,非臣下所宜居。 這一來公府就得另覓地點了。恰好有個現成的地方,就是攝政王府。 醇王府本來在西城宣武門內太平湖,由於光緒出生在這裡,等他一做了皇帝,醇王府稱為「潛邸」,必須單獨保留。於是醇王遷至什剎海銀錠橋畔,原來的慶王府,亦是和珅的舊居,以位置在地安門外,所以稱為「北府」。 及至溥儀入承大統,小醇王載灃以皇帝本生父而為「攝政王」,體制尊崇,不同于一般的親王,應該另建攝政王府。當時挑定西苑三座橋邊一方空地,鳩工興建,及第落成,清祚已終,因而一直空置在那裡,改為公府,頗為相宜。 此外,他又表示,他的秘書長用不著盤盤大才,所以派了三流政客的吳笈孫。凡此種種,都要表現出他是謙退無所作為的模樣。但暗地裡卻頗為積極,尤其是財政方面。 在他當選之初,第一個約談的就是曹汝霖,請他吃飯,邀了陸宗輿作陪。席間率直要求他繼長交通,仍舊進行日本借款。 他說:「此非你莫辦。你能幫段芝泉,當然也能幫我。今天我特為約了閏生在一起,就是要跟你約定,以後有事,我們三個人先商量。我想請閏生當幣制局總裁,交通、財政兩部都沒有人,隨你挑。」又說:「南北議和,很有希望,我跟岑雲階本來是同僚,而且已經有了聯繫。不過,這件事,時機還未成熟,消息不可外泄。」 曹汝霖為他說動了,立即著手進行借款。其時日本的內閣,由於所謂「米騷動」——米價大漲,各地發生暴動,造成了寺內正毅的崩潰,由政友會總裁原敬組閣。此人被稱為「平民宰相」,他的內閣除去陸、海、外三相以外,其餘閣員都是政黨出身。他的對華政策,與寺內相反,因為寺內遭人攻擊,對於中國事務過分參與,所以他以不干涉中國內政標榜,當然也就不願借款了。 於是駐日本的公使章宗祥,求助於日本的外相後藤新平。此人以臺灣民政長官起家,一度擔任過南滿鐵路總裁。那時東三省新設總督,第一任總督正是徐世昌,與後藤很熟。以此淵源,後藤答應幫忙,找銀行承借。 日本銀行方面允借日元兩千萬元,但提出一個條件,須以在山東的高徐、順濟兩鐵路的「借款造路權」作為擔保。這原來是許了德國的,由於中國對德宣戰,原來的約定自然作廢。雙方秘密往返折衝,將近成功時,忽然有八家報紙,同時登載這條消息,輿論大嘩,但借款合約還是簽訂了。以後調查,是交通次長葉恭綽特意洩露機密,目的當然是在打擊曹汝霖。 到得第二年巴黎和會,日本提出繼承德國在華權益的主張,說是中國早經同意,證據是章宗祥與後藤談判以高徐、順濟兩鐵路權作借款擔保時,雙方交換照會,日方列舉六項提議,包括中日合辦膠濟路、日本代為訓練員警等等。章宗祥的覆文中表示:「中國政府對日本政府右列之提議,欣然同意。」英、法、美三國代表,亦竟支持日本的立場,在和會中決議,同意將戰前德國在膠州及山東的各項權利,讓與日本。中國代表力爭無效,交涉歸於徹底失敗,但中國代表拒絕簽字。 消息傳到北京,群情憤激。尤其是熱血青年的學生,認為「欣然同意」即是甘心賣國,因此與青島問題有關的三個人,前後兩任駐日公使陸宗輿、章宗祥,交通部長曹汝霖,成為眾矢之的。 到了五月四日那天中午,徐世昌正在集靈囿的公府,設宴為最近返國的章宗祥洗塵,曹汝霖、陸宗輿及國務總理錢能訓在座作陪時,承宣官進來報告,說:「吳總監來電話,天安門外有學生一千多人,手拿白旗,上寫標語,說和會失敗,攻擊曹總長各位。請諸位暫留公府,不忙回家,因為學生要遊行。」 一聽報告,相顧失色。曹汝霖便即說道:「這次和會,來電報告很少,不知公府方面怎麼樣?現在學生既歸咎于我,總是我不孚眾望,請總統免我的職。」 「學生胡鬧,學生胡鬧!」徐世昌急忙加以撫慰,「你不必介意。」接著又轉臉向錢能訓說:「幹臣,你馬上打電話給吳鏡潭,學生的隊伍,想法子趕緊解散,不許遊行。」 錢能訓答應著,匆匆離座而去。一席盛筵,自亦沒有人再有心思享用,草草終場。徐世昌入內休息,錢能訓便約賓客到他辦公室裡去坐。 「我得趕回去。」陸宗輿說完,連告辭都顧不得,拿起帽子就走。 曹汝霖與章宗祥跟著錢能訓到他辦公室,看他打電話跟吳炳湘聯絡。據說人多口雜,不易解散。過了一會,徐世昌派人來問:解散了沒有?錢能訓正要再問吳炳湘,不道對方先來了電話。 「報告總理。」吳炳湘在電話中說,「我正費盡口舌在勸他們解散,香岩忽然要出隊彈壓。如果香岩出隊,就由他去辦,我不管了。」 香岩是指段芝貴——徐世昌在上年十二月二十日,始提名錢能訓組閣,陸軍總長由靳雲鵬繼任,段芝貴調為衛戍司令,是北京的最高治安首長。吳炳湘無法跟他爭執,只好向內閣總理表明態度。 於是錢能訓在電話中找到段芝貴,告訴他說:「這是地方上的事。不到出兵的時候,用不著出隊伍。總而言之,這件事交給鏡潭去辦,請你不必過問。」 不一會,段芝貴來電話,說照吳炳湘的辦法,不能了事,非派隊伍嚇唬嚇唬學生。接著是吳炳湘憤憤不平地來電申訴,段芝貴一意孤行,他非「摔紗帽」不可。錢能訓左右為難,電話忙個不停,一面勸吳炳湘顧全大局,一面勸段芝貴不必多事。而雙方又各執一詞。無法調和。見此光景,曹汝霖坐不住了。 「仲和,」他起身向章宗祥說,「咱們走吧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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