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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一


  在段祺瑞總以為陸建章除非不願出面調停,倘或答應去了,一定能使馮玉祥聽話。哪知不然。

  也不知是馮玉祥敷衍陸建章,還是陸建章跟馮玉祥說好,串了一出雙簧——馮玉祥答應陸建章,儘快渡江,下令三個團及騎兵、機槍兩直屬營準備開拔。馮玉祥天天騎了馬到各營區去視察,這天從馬上摔了下來,說是腿摔壞了,傷勢甚重。非兩三個月不能行動。這一來,部隊自然也跟著留下來了。

  段祺瑞與徐樹錚都有受騙的感覺,而且怕馮玉祥在武穴搗亂,張懷芝管不住他,便將十六旅調到湘西,派馮玉祥為常德鎮守使。此地是水陸要衝,南北兩軍進出頻繁,不時會有騷擾;加以漢口的日本海軍,常派炮艇經洞庭湖來巡邏,糾紛亦很多。所以派十六旅駐守湘西,目的是要使馮玉祥受困,逐漸削弱他的力量。縱然如此,徐樹錚仍不能放心,怕他受了陸建章的教唆,遲早有一天會倒戈。

  至於楊宇霆之討厭陸建章,實在是討厭他的兒子陸承武。原來陸建章與吉林督軍孟恩遠是兒女親家,陸家父子自陝西鎩羽而歸後,孟恩遠便將他的女婿陸承武找了去,頗加重用。

  孟恩遠的心腹,都是他的親人,除了陸承武,還重用一個外甥,名叫高士儐,一婿一甥,分主內外,言聽計從。

  其時張作霖羽毛漸豐,在楊宇霆策劃之下,積極展開統一東三省的雄圖。第一個目標是黑龍江督軍兼省長、滿洲旗人畢桂芳,為軍務幫辦許蘭洲所逐,而由張作霖保薦鮑貴卿接任督軍兼省長。

  第二個目標便是孟恩遠。不過,張作霖此時還僅以逐孟為目的,並不期望能由他保薦繼任人選。所以一番活動以後,由馮國璋下令,將孟恩遠調京任誠威將軍,而以察哈爾都統田中玉為吉林督軍。於是陸承武與署理扶農鎮守使兼吉林陸軍第四旅旅長高士儐設計,致電北京挽留,因而引起風潮。最後是由王占元出面調停,孟恩遠終於暫准留任。有此滿意的結果,是陸建章在馮國璋那裡很發生了作用之故。楊宇霆所謀不遂,自覺在張作霖面前大失面子,因而恨透了陸建章父子。

  徐樹錚與楊宇霆,在當時都有「就是做錯了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」的心理。一時衝動之下,楊宇霆表示「這種人留在那裡幹什麼」?徐樹錚亦就毫不遲疑地同意,隨即下令,處決陸建章。

  §十五

  殺陸建章很容易。但槍聲一響,麻煩跟著就來了。即令陸建章在「國人皆曰可殺」,畢竟不曾經過法律程式,如果陸建章的家屬提出控訴,徐樹錚便將以兇手的罪嫌,接受法院的審判。這個後果是相當嚴重的。

  「禍也闖了!只有求總理擔待,反正此人自有取死之道。」楊宇霆站起身來,一手抓軍帽,一手拍徐樹錚的背,「走!我陪你上府學胡同。」

  到了府學胡同段公館,徐樹錚是不必通報,便可直闖上房的。到了裡面一看,段祺瑞正在跟他的兒子段宏業對弈。徐樹錚知道他的脾氣,段祺瑞面對棋局在構思時,天大的事都可以置諸腦後。便拉了楊宇霆,示意他不必作聲。

  馬弁亦是侍候慣了這種場合的,不必通報,只端兩張椅子在棋枰旁邊,讓客人作壁上觀。徐、楊二人是日本士官出身,都會圍棋,徐樹錚司空見慣,不甚措意;楊宇霆卻是初見,聚精會神地看段家父子交兵,不過幾著棋,便看出持黑子的段宏業,棋力高過乃父。段祺瑞是老派下法,對於日本的「定石」,茫無所知。判斷這局棋一定是段宏業占上風。

  誰知結局不然,「數空」數下來,段宏業輸了七子,於是段祺瑞便開始「訓子」了。

  「你看你,做什麼都不用心!」他指點著棋枰說,「你上來的氣勢不錯,這條『大龍』只要這裡補一手,就可以活淨了。你貪多嚼不爛,丟下這塊有問題的棋,到角上搶了個先手。結果得不償失。你想想,犯得著嗎?」

  段宏業閉口不語,滿臉委屈——其實老子說的,兒子都懂。老子所不懂的是,兒子故意不補那一手棋,讓他吃一條「大龍」,才可以出現小勝負。如果段宏業補了那一手棋,將白棋殺得落荒而逃,還是要挨駡:「你看你,樣樣稀鬆,僅在棋上下工夫。」然後一樣樣數落他「稀鬆」的事,沒完沒結。倒不如輸了給他,雖然一樣挨駡,畢竟要好得多。

  等段祺瑞「訓子」已畢,楊宇霆站起身來,將馬靴一併,碰出響聲,段祺瑞方始發覺。「啊!」他問,「鄰葛,你什麼時候來的?」

  「我跟又錚來了好一會了。看總理正在出神,不敢打攪。」

  「我是借此調劑調劑腦筋,不然一天都煩死了。」段祺瑞問,「你們是裡面坐,還是就在院子裡坐?」

  天氣很熱了,自然在院子裡坐舒服,不過有要緊事談,關防要緊。徐樹錚便答一聲:「裡面坐吧!今天會議作了好些決定。」

  等坐定下來,徐樹錚先從容不迫地報告了會議的結果,然後又說:「這一次重起爐灶,只許成功,不許失敗。會中有一個共同的意見,不怕外敵,只怕內奸。如果不肅清內部,依舊容許奸細興風作浪,挑撥煽動,就不可能再有另一次大舉進兵的機會。」

  「嗯,嗯。」段祺瑞深深點頭,「自然要沒有後顧之憂,前方才能用命,這件事要好好研究。」

  「沒有時間好好研究。」徐樹錚接口,「倘無斷然處置,鎮壓不逞之徒,明天就會有拆臺的通電發表,減低了這次會議的成就。報告總理,事機迫切,我已經迫不得已做了一個斷然處置。」

  「喔,什麼處置?」

  「代表河間與李秀山搗鬼,指使馮煥章動搖軍心,陸朗齋罪大惡極,我已經把他宰掉了。」

  段祺瑞大吃一驚,楊宇霆便不等他開口,先搶著說道:「陸朗齋確有取死之道。又錚當機立斷,我認為做得很對。」

  段祺瑞半晌作聲不得,搓了好一會的手才說:「現在要料理善後。明天就是閣議,怎麼說法?」

  「陸朗齋通匪有據,最近在天津與亂黨勾結。總理有權做必要的處置。」

  「與亂黨勾結?」段祺瑞信以為真,「是怎麼回事?」

  這是徐樹錚的欲加之罪,不能盤問,一問就會露馬腳。徐樹錚搪塞著說:「有天津來的報告。我讓他們整理出來,送給總理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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