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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


  等他一回財政部,立刻便有人將他所發的牢騷,轉告了正到北京來坐索收容費的張懷芝。他外號「三毛」,最容易動火,一聽便罵:「他奶奶的,曹汝霖敢不發收容費,俺請他吃衛生丸!」說完,掏出手槍,「吧」地一聲摔在桌上。不道「保險」不曾拴住,手槍走火,將來打「小報告」的人,嚇得魂不附體。

  消息傳入曹汝霖耳中,自不免氣憤,但軍閥不可理喻,只好忍氣吞聲,照發收容費。等他回到前線,局勢已生變化。張敬堯色厲內荏,頗為怯戰,密電「段總理夫子大人」主和。曹錕則因段芝貴系屬皖系,有公然與直系為敵之意,頗為不快,便中屯兵不進。段祺瑞得報,派徐樹錚到漢口去疏通。曹錕和張懷芝一致要求撤換段芝貴,可是曹錕對於進兵,卻顯得意興闌珊。於是徐樹錚決定聯絡吳佩孚,因為曹錕就靠第三師,只要吳佩孚同意再打,不怕曹錕不從。

  吳佩孚其時駐紮衡陽。此地便是「彭郎奪得小姑回」的彭玉麟的家鄉。吳佩孚既以儒將自命,對這位前輩自然十分嚮往,在地方上與紳士橫槊賦詩,常有酬唱。徐樹錚投其所好,作了一首題名《衡州謠》的古風送吳佩孚,恭維他治軍愛民以外,「雍容雅度尤無匹」。當然,虛名以外還有實惠,徐樹錚面許吳佩孚,撥發補助款二十萬元,另外給他一個「將軍」的名號。有此名號,吳佩孚的身分便與各省督軍相等了。

  哪知徐樹錚籠絡吳佩孚的手段,過火了些,以致曹錕大起疑心,只當徐樹錚在煽動吳佩孚以下犯上。一怒之下,專車北上,到了天津。

  這一來自又非安撫不可。其時研究系所主張的臨時參院,即將召集,主要任務即在選出大總統接替任期將滿的馮國璋。由王揖唐出面,徐樹錚操縱的「安福俱樂部」,最初選舉段祺瑞為大總統。如果他當選了,國務總理自非徐樹錚莫屬。至於副總統,徐樹錚已許了給張作霖。不過,這把如意算盤沒有打通,馮國璋的打算是,如果自己不能連任,就擁護徐世昌。加以梁士詒跟徐樹錚也鬧翻了,從中策劃,製造一股空氣,非徐世昌出山,不能改變時局。

  因此,段祺瑞知難而退,安福系亦姑且敷衍,先承諾選舉徐世昌為大總統,到時候看情形再推段祺瑞。至於副總統一席,改許了曹錕,作為交換他對西南繼續用武的條件。對於張作霖,則以撥給現款一百萬元,解決奉天的銀行擠兌風潮,作為補報。

  因此而有第二次天津會議,曹錕、張懷芝、倪嗣沖、龍濟光之外,還有各省代表楊宇霆、盧小嘉等人。

  開會的地點是奉軍設于天津的司令部,會中倪嗣沖極力勸曹錕、張懷芝力竟全功。徐樹錚報告了不久之前簽訂的《中日共同防敵陸海軍軍事協定》的內容,表示有日本的支持,前途大有可為。曹錕因為臨時參議員選舉,安福系有操縱的把握,許了他的副總統一定能夠兌現,所以也就點頭答應了。張懷芝亦步亦趨跟著「曹三哥」走,不在話下。

  及至會完各散,徐樹錚與楊宇霆還有事商量,留在那裡未走。忽然衛士來報,說「炳威將軍」陸建章來了。

  「他來幹什麼?」

  「他來幹什麼?」楊宇霆也這樣問。

  若說中國之大,有最討厭陸建章的兩個人,那就是徐樹錚與楊宇霆了。徐樹錚是為了段祺瑞,楊宇霆是為了張作霖。

  段、陸是安徽同鄉,一個合肥、一個蒙城,而且在袁世凱手下,曾經是很親近的同事。光緒三十一年,袁世凱的武衛右軍改組為新軍制的第六鎮,由段祺瑞接任統制,下轄三協,第十一的協統就是陸建章。

  及至袁世凱當了大總統,陸建章任命為「軍營執法處長」,甘為鷹犬,民黨死在他手裡的不知凡幾。以後袁世凱稱帝。陸建章當然很起勁,而段祺瑞處處表示消極,「忠心耿耿」的陸建章,便常批評段祺瑞忘恩負義,成了對頭。到得陸建章在陝西被逐,輜重盡失,妻孥被辱,連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兒亦未能倖免,與段祺瑞便成了不解之仇。因為袁世凱「起病六君子、送命二陳湯」中的一陳——陝北鎮南使陳樹藩獨立以後,陸建章求和,自願讓出地盤。陳樹藩亦保證他身家財產的安全,結果一出灞橋,便遭陝軍荼毒。而保定第一期出身的陳樹藩,一直以段祺瑞的得意門生自居,所以陸建章會遷怒及于段祺瑞。

  這是陸建章對段祺瑞的一段舊怨。段祺瑞對陸建章,卻為了馮玉祥,而有一段新仇。馮玉祥的元配姓劉,直隸鹽山人。她有個族中的姑母,是陸建章的太太。馮玉祥如果跟著髮妻叫陸建章,應該稱為「姑夫」,卻不知怎麼叫成「娘舅」。這個娘舅很照應外甥,馮玉祥所帶的十六混成旅,就是陸建章的「老第七師」改編的兩個混成旅之一。因此,馮玉祥誰的話都不聽,只有對陸建章唯命是從。

  段祺瑞當然知道他們的關係,屢次告誡馮玉祥,不要聽陸建章的話,但馮玉祥又何能不聽?就因為這樣,馮玉祥武穴主和,段祺瑞與徐樹錚就不能不疑心是陸建章的指使了。

  原來十六混成旅本是奉命援閩,助李厚基對抗來自廣東的護法軍,為此特准十六旅擴充一個團。馮玉祥對擴充實力,深愜所懷;援閩則萬分不願。因此屯兵浦口,在李純的掩護之下,兩三個月不開拔。馮玉祥的參謀長邱斌,是拜把兄弟,但趨向不同。邱斌主張奉命行事,馮玉祥不肯,以致邱斌拂袖而去,還發了通電大罵馮玉祥。

  到得民國七年一月底,馮國璋迫不得已對南方下了討伐令,曹錕、張懷芝兩路進兵西南。馮玉祥亦迭奉嚴令,迅速入閩。二月初全旅官兵上船,本來應該東駛出江,取海道入閩。誰知竟是鼓棹西行,溯江而上,這時才有改變任務的命令,不必援閩,而是攻湘。因為段祺瑞左右,怕他入閩之後,會投到護法軍那裡去,掉轉槍口打李厚基,所以改派至兩湖。那裡有曹錕、張懷芝、張敬堯三方面的人馬,約計十五個師左右。馮玉祥如果不受節制,立刻就可以把他解決。

  但馮玉祥成竹在胸,到得湖北蘄州以南的武穴,舍舟登岸以後,連發兩個通電主和。本來一個旅長的政治主張,無足輕重,但通電中有「對德宣而不戰,對內戰而不宣」,恰好道破機關,所以段祺瑞勃然震怒,下令撤除馮玉祥的旅長,而且準備明令討伐。

  於是馮玉祥派出兩個人去見曹錕和張懷芝。這兩個人都是「清幫」,一個是繼邱斌而為參謀長的張樹聲,一個是騎兵營營長張之江。前者是清幫中的「大」字輩。

  到漢口去見曹錕的是張之江。他用曹錕與馮國璋同為直系,而馮玉祥主和,不悖馮國璋的主張作為辯護的理由,又說吳佩孚剛剛拿下岳州,如果回師來打馮玉祥,勝不為功,敗則前功盡棄。何況吳佩孚的第三師雖為精兵,但大戰之後,正待休息整理。而十六混成旅卻是新硎初發、以逸待勞,勝負之數,實在難言。

  曹錕一想這話不錯,當時表示,各不相犯。至於派到九江去見張懷芝的張樹聲,話就不如張之江那麼婉轉了。因為張懷芝的實力,他很清楚,老實警告,十六混成旅會拚到底,兩敗俱傷犯不著。因此,張懷芝亦只好許諾,袖手不問。

  這些情況反應到段祺瑞那裡,改了主意,硬的不行來軟的,托人請陸建章到武穴去疏通,許下恢復馮玉祥的原職,但必須儘快渡江攻湖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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