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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夏壽康猶未醒悟,「老段怎肯讓他?」他搖搖頭。

  「就因為老段不肯讓,所以黃陂才用王聘老去分他的權。」

  「這是黃陂自己都承認的。不要緊,你儘管跟老段說。」夏壽康又說,「黃陂對你的重視,你是知道的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我很領黃陂的情,承他不棄。不過目前的局勢,實在很難措手。議員人多嘴雜,不過,看起來很難搞,實際上轉變也很快。」湯化龍又說,「目前最要緊的是一個誠字,有誠意,僵局一定可以解決。請你拿我的話,上覆黃陂。」

  「好!那麼關於向老段去進說詞呢?」

  「這一兩天我就去。只是做說客要看機會。有道是,」湯化龍仿譚鑫培的道白念道:「酒逢知己千杯少,話不投機——半句多!」

  「這話不錯,做說客要看機會。不過要『這一兩天就去』,請你今天就去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說到這裡,傳達來通知,「吳議員到了!」夏壽康不願顯露行跡,從議長辦公室的便門走了。

  「我看到總統的汽車,」吳景濂一進門就問:「誰來了?是夏仲膺?」

  「你倒會猜。」湯化龍聽得汽車發動的聲音,等了一會才又說:「你知道,他來幹什麼?」

  「自然是替黃陂傳話,說些什麼?」

  湯化龍將黎元洪希望他轉達段祺瑞的話講了一遍,接著問道:「你看黃陂的用意何在?」

  「那還不容易明白?安排王聘老接段芝泉的班。」

  湯化龍哈哈大笑,笑完了說:「我笑的是夏仲膺,始終蒙在鼓裡。我再三用話點他,甚至於明說了,王聘老除了陸軍總長,還有一個他能幹的職位是內閣總理。他仍舊不能領悟。」

  「此所以他年紀大你好幾歲,又是翰林出身,而當年只能做你的副手。道理就在這裡。」吳景濂又問,「你預備怎麼跟段芝泉去說呢?」

  湯化龍在基本上是希望維持現狀,而通過了參戰案,改組內閣,讓研究系有一展抱負,特別是財政方面,打開一個新的局面。所以決定傳達黎元洪的希望,不過打算分兩部分進行。

  「我把話分成兩段來說。第一段,問他願意不願意讓出陸軍部;第二段,問他請王聘老入閣如何。如果第一段反應不好,第二段的話根本就不必再談了。」

  「跟他沒有什麼好談的,尤其是有徐又錚在那裡,准無妥協的餘地。濟武兄,」吳景濂將手一揮,「該換個局面了。」

  湯化龍歎口氣:「公民團那著失棋,不知道怎麼下的!」他不斷搖頭。

  「濟武兄,」吳景濂半真半假地問,「你來組閣如何?」

  「我?」湯化龍答說,「德薄能鮮,不敢存此妄想,且亦無此志。說實在的,在目前的情形之下,不是王聘老,就是徐東海,沒有第三個人夠資格接老段。」

  「為什麼?督軍團?」

  「是啊!」湯化龍說,「我今天聽見消息,那些督軍都還要在京裡呆些日子,至少等參戰案通過了才會走。」

  「沒有那麼容易,非拖下去,拖垮他不可。」吳景濂突然又問:「你知道現在最希望這種局面僵持下去的是誰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「八大胡同的姑娘。」

  「這也奇了!」湯化龍不信,「八大胡同的姑娘怎麼也關心時局,而且希望僵持下去?」

  「一僵持下去,督軍們不走,每人頭帶著好些隨員,還有一班奔走做『蔑片』的,把八大胡同烘得雲蒸霞蔚,熱鬧非凡。都說從『袁皇帝』死了以後,不想還有這種日子!」

  湯化龍微笑不語,過了一會,突然想起似地說:「蓮伯,我聽說你在八大胡同結識了一個半老佳人,有這話沒有?」

  「你弄錯了,那是逸塘的事。」

  「逸塘」是王揖唐的別號。湯化龍想了一會笑道:「對了!是我張冠李戴。你見過逸塘的相好沒有?」

  「見過。」

  「怎麼樣?」

  「是《板橋雜記》中的人物。」

  「這樣說,必是尤物!」湯化龍大為驚異,「逸塘合肥人,龔芝麓也是合肥人,後先媲美,倒難得。」

  「若說王逸塘跟龔芝麓相提並論,那還差著一大截。」吳景濂忽然興起,「你我同去訪一訪豔如何?」

  湯化龍自從妻子在日本死了以後,情懷落寞,此時受了吳景濂的慫恿,不由得有些心動。但他比較講究邊幅,覺得堂堂議長出現八大胡同,不成體統,所以還在躊躇。

  「走,走!先吃飯再說。」

  「找個清靜的地方,好不好?」湯化龍問說,「或者吃大菜去?」

  「大菜」就是「西餐」,這是南方的說法。吳景濂想了一下說:「我想到一個地方,在東城。」

  湯化龍也不再問,起身跟著他出來,坐上汽車,聽吳景濂的指揮,在東城王府井大街一條不知名的小胡同中停下來。吳景濂從馬褂口袋裡掏出一塊銀洋,「當」地一聲,丟到司機前面的車窗擱板上。

  「回去別多說。」坐的是吳景濂的汽車,他叮囑他的司機,「三點鐘在胡同西口等好了。」

  湯化龍下了車停睛細看,靜悄悄的一條胡同,都是住家房子,怎麼樣也找不出一處可以「吃大菜」的地方。正待發問,只聽吳景濂喊一聲:「小東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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