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金色曇花 | 上頁 下頁 | |
二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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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席散,段祺瑞親自在大門口送客。其時胡同裡東西兩口,都已戒嚴,員警總監吳炳湘親自在場照料。在高懸在照牆兩頭,其亮無比的汽油燈照耀之下,有個人高馬大的警官,持著一具馬口鐵制的大喇叭,不斷在喊:「請江西李督軍的車開進來!」「請山西閻督軍的車開進來!」每喊一次,即有一輛閃光耀眼的黑色大汽車開到門前。站腳板上四名護兵,不等車停,便都跳了下來,順勢走了幾步,車停人也停,立即拉開車門,班長一聲:「敬禮!」督軍鑽進車廂,四名護兵隨又跳上踏腳板,汽車猛加油門,如脫弦之箭般沖了出去。 及至「湖北王督軍」的車開到,王占元向主人道別時,段祺瑞鄭重其事地喊一聲:「之春!」 「是!」王占元問道,「老師有什麼吩咐?」他是天津武備學堂第一期畢業生,所以對段祺瑞不稱總理稱老師。 「我讓逸塘送你回去。」 王占元料知王揖唐有話要說,無須辭謝,答應一聲,讓王揖唐也上了車,直駛北京飯店。到了王占元的套房,王揖唐坐下來先打電話。 「逸翁,」王占元問,「你找誰?」 「找點餘興。」 「啊,啊!」王占元問,「那個叫小阿鳳的還掛不掛牌?」 「快摘牌子了。」王揖唐說,「過了節,就成了王叔魯的禁臠了。」 「那,」王占元笑道,「咱們這位宗兄,不就得管你叫老丈人了嗎?」 原來王揖唐新娶的姨太太,姓顧,原是八大胡同的一個鴇兒。她有個養女,花名小阿鳳,與曾任直隸交涉使、長袖善舞的王克敏,已有嫁娶之約,所以王占元作此戲謔。 王揖唐笑笑不答,打完電話說道:「趁餘興還沒有開始,咱們先聊點正經的。督座,你對宣戰問題,到底是怎麼個看法?」 「無所謂。反正又不是真跟德國人開仗。」 「既然如此,你前陣子怎麼發通電,主張保持中立呢?」 王占元笑一笑不響,然後又說:「這個道理,我不說你也知道。」 「是『馬二先生』的授意?」 「馬二先生」指馮國璋。王占元依舊笑笑不響,作為默認。 「其實,都是北洋一脈,何苦相煎?」王揖唐說,「而況參戰也不是沒有好處的。」 「對了!逸翁,如今有東西是歸誰分派?」 所謂「東西」,指軍火而言。王揖唐答說:「大都是靳翼青經手。」 一聽這個名字,王占元便有鄙夷之色。原來靳翼青名雲鵬,山東濟寧人,本是段祺瑞麾下的一名小兵。不知是何因緣,靳雲鵬大受段祺瑞的賞識,先讓他加入「隨營學校」,後來選拔至北洋武備學堂,一直跟著段祺瑞。 袁世凱稱帝時,靳雲鵬剛由第五師師長升任山東督軍,被封為泰武將軍。後來由於發表了一通勸袁世凱退位的通電,以致被免了職。現在以第五師師長的銜頭,參贊外幕,是段祺瑞左右的「四大金剛」之一。 靳雲鵬實在一無所長,而賦性鄙吝,所以王占元很看他不起,冷笑一聲說道:「怪不得不公不平,由他分配東西,好些人不服,替老師招了許多怨。逸翁,有機會你跟我老師提一提。」 「我會提的。」王揖唐答說,「其實你也不必介意,只要一宣了戰,日本今日運用大批東西,我一定替湖北多爭一點。」 「多承關照!」王占元問,「老師說,宣了戰,北洋自有好處,大概就是指這一點?」 「不錯。」王揖唐說,「另外也還有好處。」說著,從口袋中取出一個信封,遞了過去。 王占元接到手裡一看,內中是一張交通銀行十萬元的支票,當即發問:「逸翁,這是怎麼回事?」 「向日本辦理借款,照例有回扣的。這筆款子還沒有到手,不過總理交代,湖北、江西情形不同,所以跟曹潤田商量,先由交通銀行墊一筆。」王揖唐又說,「日本借款能不能成功,東西來不來,都要看我們的態度而定,這筆借款是參戰借款。」 言外之意,非常明白,如果不參戰,何來參戰借款?王占元點點頭說:「此一時、彼一時。只要老師把話說明白,無有不可以商量的。請逸翁替我謝謝老師。」說完,將支票往口袋中一塞。 「督座,」王揖唐以閒談的語氣問說,「照你看,如果參戰案提出,國會通不過,有何辦法?」 王占元想了一會答說:「等通不過再來想辦法,就晚了!」 王揖唐恍然有悟,連連點頭:「說得是,說得是!應該未雨綢繆。」 剛說到這裡,門上剝啄聲響,接著門就開了。一陣香風過處,來了八大胡同的兩名紅姑娘,屬於百順胡同蘭香院清吟小班的桂芬與春情老四,都是王占元的舊識。 一一招呼過後,桂芬比較矜持,含笑坐在一旁。春情老四卻很放蕩,一屁股就坐在王占元大腿上,從他唇邊取下大半截香煙,吸了兩口,故意將煙噴到王占元臉上。 「別鬧!」王占元問,「上次我帶給你的東西收到了沒有?」 「別提了!堂堂督軍大人,送的禮是什麼鍋粑、麻糖,要多寒傖有多寒傖!」 「那可沒法子,湖北就出這些東西嘛!」 「我不信。」春情老四撇一撇嘴,「那麼大一個湖北省,就光出這些東西?」 「別的出產也有,不過不便送人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怕你害怕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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