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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「紹帥,有個文件,是菊老親自擬的,請你過目。」

  張勳接到手中,隨即喊副官:「把眼鏡拿來!」

  戴上老花墨鏡,將文件在桌上鋪平,張勳用手指點著,一個字一個字念道:「復辟條件凡四款:一、擁戴大清國宣統皇帝復辟。二、設輔政王一員,代皇帝執掌政權,以曾官大學士、軍機大臣,資格最高之漢人充之。」

  念到這裡,張勳的臉色不好看了,但猶未發作,只看了陸宗輿一眼,繼續往下念。

  「三、輔政王由皇帝勅任,任期十年,得連任。」念到此處,沒有聲音了。過了一會,才抬眼問道:「菊老有幾位小姐?」

  「兩位。」萬繩栻答說。

  「大的多大?小的多大?」

  「大小姐出閣了;二小姐庶出,還小得很呢!」

  「怪不得了!」張勳看著陸宗輿說,「我看菊老將來不但封王,還要兼一個公爵:承恩公。」

  陸宗輿愕然不知所對,萬繩栻與胡嗣瑗亦覺得出語離奇。及至張勳把那通檔倒過來,往外一推,看清楚了,方知是挖苦徐世昌。

  原來第四個條件是:「皇后聘漢大臣之女充之。」所以張勳要問徐世昌有幾個女兒?聽說他庶出的幼女,年歲與溥儀相當,則不問可知,刊此一條是為自己留後步。照清朝的定制,皇后的父親例封「承恩公」。張勳雖是老粗,也知道這個規矩,特為幽了徐世昌一默。

  再下去話就更不好聽了。「照這個條件,復辟不過成全徐某一個人的功名富貴而已!」他說,「對清室有什麼好處?」

  「紹帥!紹帥!」陸宗輿不勝惶恐地說,「你完全誤會了——」

  「我誤會什麼?混了那麼多年,誰能吃幾碗飯,我還能不知道?」張勳越說越氣,陡地將桌子一拍,「莫非就是他能當輔政王,我張某人就不夠資格?」

  陸宗輿還待替徐世昌辯白,只見萬繩栻連連拋過眼色來,只好見機而作,默不出聲。

  「到日本去跟什麼外務省打聽,根本就是多餘的事。誰不知道日本是一班元帥、大將掌權。外務省算得了什麼?」

  「也不光是外務省,主要是跟原敬首相去商量。」

  「好吧!你去商量,看商量得出什麼花樣來。」說完,張勳拂袖而起,管自己退席了。

  陸宗輿大感狼狽。「紹帥發這麼大脾氣,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。」他訴著苦,「你們兩位看,我無緣無故挨一頓訓,冤枉不冤枉?」

  「菊老也真是,」胡嗣瑗拉長了貴州腔說,「什麼人不好學,要學王莽!」

  「閏生兄,」萬繩栻猶思彌補張勳與徐世昌之間的裂痕,「我有個主意,你看行不行?菊老提的條件,不必如此露骨。反正將來大事一成,朝廷柱石是少不了他的,不過打算著一柱擎天,也未免吃力。你不妨先回天津,紹帥鬧脾氣一層,也不必提,只婉轉陳詞,將條件改一改,讓紹帥平一平氣。咱們再從中相機化解,不就沒事了嗎?」

  「公雨兄的見教,我很佩服。不過一來一去,怕洩漏風聲,反而不妙。我想,我還是到上海去等船,一面寫信給菊老,力圖挽回。」

  萬繩栻不必固勸,淡淡地答一聲:「那也好!」

  ***

  等他人到上海,由於曾在徐州逗留一宿的緣故,新聞記者認為其中大有文章,緊追不放,嚇得陸宗輿躲來躲去,不敢露面。以致原定要在上海看幾個作寓公的遺老,諸如瞿鴻禨、陳夔龍、沈衛、陳三立等人,也就只好托人傳話致意了。

  這樣躲了四天,終於踏上日本郵船「朝陽丸」。到得東京,請駐日公使章宗祥向外務省聯絡,要求謁見原敬首相。不道碰了個釘子,原敬拒絕接見,理由是沒有工夫。

  這表示在日本政府方面,已經此路不通。陸宗輿跟章宗祥商量結果,認為向皇室方面去動腦筋,是唯一可行之道。

  日本皇室對於實際政務的影響力,越來越微弱。元老西園寺公望,一向主張天皇應該象英皇一樣,只是全國團結的一個象徵,決不可干政,所以即令贊成中國復辟,亦不會發生任何作用。這是陸、章二人深切瞭解的,而仍舊要動此腦筋,另有一種想法。

  這種想法,說穿了就是敷衍塞責。因為日本皇室如果真有支持中國復辟的表示,在不太瞭解日本政治制度的徐世昌,總以為陸宗輿能說動友邦皇室寄以同情,自是不辱使命。只要他有這樣一種感覺,陸宗輿此行,便算有了交代。至於以後日本政府如何表示,那是另一個問題。

  於是通過種種關係,將內大臣清浦伯爵請到公使館來吃下午茶。清浦很健談,談中國的書畫、建築,也談起他的許多朋友,但話題一涉及復辟,清浦便顧而言他了。

  陸宗輿心裡非常著急,考慮再四,決定單刀直入。「伯爵閣下,」他說,「敝國元老徐世昌先生,特為派我來向貴國朝野請教,關於向大清宣統皇帝奉還大政的問題,不知道閣下有何見教。」

  「這是貴國的內政,外人不便干預。」清浦又說,「尤其是我的職務,更不便置評。」

  「請閣下以私人身分,發表意見,諒亦無妨。」陸宗輿幾乎是哀求了,「請體諒我遠來求教的誠意,亦當不吝指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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