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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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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實在抱歉。即使是以私人身分說話,亦會挨駡。」清浦又說,「足下總記得有賀長雄的故事吧?」 日本法學家有賀長雄是袁世凱的顧問,以「日本立憲而強」作論據,主張中國應實行君主立憲,意在迎合袁世凱。因而博得尚未登基的「袁皇帝」以唐人墨蹟相賜,有賀長雄具奏謝恩,自稱「外臣」。日本報紙大罵有賀,天津日僑並且召開大會,指有賀在日本尚未承認「洪憲帝國」之前,公然自稱「外臣」,有傷日本人的體面,議決取消他的「大和俱樂部」會員資格,竟似不承認他為同胞了。 這個故事,陸宗輿自然知道。如今清浦重提舊事,意在言外,不以帝制為然,當然也就不會贊成復辟。陸宗輿見機,不敢再提這個問題,免得說下去更討沒趣。 *** 當陸宗輿鎩羽將歸之際,恰是張勳奮翼欲飛之時。 他這趟進京,是萬、胡兩長,跟「小朝廷」的要角秘密商定的步驟。主要的是要「進宮請安」,讓溥儀知道有這樣一個赤膽忠心的股肱之臣,免得一旦時機成熟,鐘鼓齊鳴,通知文武百官瞻拜闕下時,「小皇帝」會有突如其來,在心理上無法適應之感。 「今天皇上不用念書了。」陳寶琛說,「有個大臣來給皇上請安。」 「誰呀?」 「前兩江總督兼攝江蘇巡撫張勳。」 張勳是在兩江總督張人駿,聽說武昌起義,各省紛紛獨立,嚇得連夜逃走以後,又隔了些日子,方被任命為江督。雖然危城受命,誰也沒有把他的官銜當作一回事,但他本人卻頗為矜持。在「小朝廷」,名器已濫,而張勳畢竟實實在在抓過幾天「兩江總督部堂」的印把子,當然亦是該重視的。 不過大清朝的末代皇帝,那時只得六歲,當然不會知道這個大清朝的末代江督。只是「張勳」這個名字,似乎聽說過,細細思索了一會,終於想起來了。 「是那個不剪辮子的定武軍張勳嗎?」 「正是,正是!」新入值毓慶宮,掌管《起居注》的梁鼎芬,處處不忘頌聖,「皇上的記性真好,真是聰明天亶。」 「這張勳是什麼出身?」 張勳出身微賤,原名張保,江西奉新縣人,投身在本縣的翰林許振禕家當小廝。許振禕曾入曾國藩的幕府,光緒十六年簡放為河道總督,將張保帶了去當馬弁。當時並無戰事,河督亦不管剿匪,所以沒有什麼「保案」,張保亦就無法從「軍功」上去圖個出身,自是鬱鬱不樂。 有一天有個許振禕的舊部,名叫張勳,來求老長官一封「八行」,想到廣西提督蘇元春那裡去謀個差使。許振禕倒是很切實地寫了一封薦函,連同八兩銀子川資,交代張保轉交張勳。不道張保起了壞心,等張勳來了,「假傳聖旨」說許振禕跟蘇元春沒有交情,奉送八兩銀子,作為川資,趕緊另尋門路去吧! 張勳信以為真,收起銀子,自奔前程。張保也就開了小差,改名張勳,帶著許振禕的信到了廣西龍州,由哨官當到管帶,就此起家了。 當然,這些經歷如果說給溥儀,會減低他對張勳的重視。所以陳寶琛答說:「張勳出身偏裨,驍勇善戰。現在他手下有六十營的兵,皇上召見時,要問問他徐州到兗州一帶的情形。」 「他的兵駐在那一帶?」 「是!」 「他現在做民國的什麼官?」 「是長江巡閱使兼安徽督軍。」 「徐州是哪一省?」 「江蘇。」 「兗州是山東。」小皇帝問,「怎麼安徽的地方官,駐紮在江蘇跟山東呢?」 這一問將陳寶琛問倒了,虧得梁鼎芬機警。「本省地方官,在他省帶兵,原是大清朝的規矩。」他說,「洪楊剿匪,就是如此。」 於是陳寶琛又特為叮囑:「張勳免不了要誇讚皇上,請皇上切記,答以謙遜,示以聖德。」 「謙遜」就是「聖德」,這話在陳寶琛不知說過多少次了。幾個月前,廣西的陸榮廷,應段祺瑞的邀約進京,就曾覲見過溥儀,以民國的兩廣巡閱使,接受了清朝所賞賜的恩典「紫禁城騎馬」,坐著「兩人肩輿」進宮。陳寶琛也是一再關照,「務請謙遜」。結果是陸榮廷表示「感激涕零」,寫信給世續,請他「代奏叩謝天恩」。 及至有了張勳要進宮請安的消息,上自師傅,下至太監,不約而同地喊出了一個「南陸北張」的口號,興奮之情,溢於言表,仿佛復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。 覲見的地點,是在雍正以來每日接見臣工的養心殿。穿著清朝袍褂的張勳由內務府大臣耆英「帶領」,到了殿上,按照儀制,一跪下來,先將頭上紅頂花翎的帽子取了下來,放在地上。耆英事先關照過,凡是賞賜過花翎的,帽子應該倒放,也就是將花翎朝上,為的是讓皇帝知道,是朝廷重視的大臣。張勳如言照辦,然後磕頭說道:「臣張勳跪請聖安。」 「伊立!」 張勳聽說過,這是滿洲話「起立」的意思,便即答一聲:「是!」站了起來。 其時宮裡的規矩,有一項非常的改革。臣子不再像以前那樣跪著說話,而是視臣工的身分,或立或坐。像張勳的地位,當然應該賜座,溥儀指一指旁邊的一張椅子說:「你坐下來。」 「是!」張勳又磕了一個頭,謝恩,方始落座。 「你的軍隊駐紮在徐州、兗州一帶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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