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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話仍舊要歸結到處境上:「我是應邀來做調人的,未便過於左右袒。孫伯蘭,」孫洪伊字伯蘭,「他,我可以請黃陂下免職令,不過,另一方面也應該有個差不多的表示,外頭才不會說閒話。」

  「這是又錚的問題。」王士珍問,「芝泉是怎麼個意思,請當著菊老說一句。」

  「好辦!我讓他辭職好了。」

  徐世昌點點頭。「我也贊成又錚辭職。」他說,「好些是非是他惹出來的。」

  「不過又錚雖然辭職,繼任人選,還是得好好研究。如果再起摩擦,請菊老來作二次調停,就沒有意思了。」

  「當然。只要黃陂不掣肘,我決沒有跟他為難的意思。又錚走了,誰來接他,我毫無意見。菊老跟聘卿如果有人,不妨提出來。」

  「如今目標既是孫伯蘭這一系,那麼黃陂這方面的人宜乎拉攏。」徐世昌緊接著又說,「我聽說張幹若雖然不安於位,大體上還能顧到雙方的立場。芝泉,你索性賣個交情給黃陂,跟他要張幹若。」

  「菊老這一著很高,我完全同意。」段祺瑞說,「現在要研究進行的步驟了。」

  當下決定,分頭進行,一方面由徐世昌跟黎元洪去談孫、徐並去的辦法;一方面由段祺瑞征得張國淦的同意後,再向黎元洪正式提出。

  於是這天晚上,到了所謂「二十四小時限期」的九點鐘,黎元洪來訪徐世昌,探詢考慮結果。徐世昌表示,孫洪伊調農商,徐樹錚由秘書長調任原由段祺瑞自兼的陸軍總長,兩人仍在內閣。閣議中,秘書長無發言權,徐樹錚多少還有點顧忌;如果一調陸長,雖然職掌跟農商部絕少關聯,但閣員在閣議中,對任何問題皆可發言,那一來衝突反倒更厲害了。

  「我承大總統不棄,讓我來做調人,總要籌個長治久安之計,才是道理。一時苟安,留下後患,這種事,我是決不做的。」

  「不錯,不錯!菊老顧慮得很周到。想來長治久安之策,一定也是胸有成竹了。」

  「徐又錚好事,我已經勸芝泉,不必留他在內閣。可是徐去孫留,又怎麼說呢?」

  「原是勸孫伯蘭辭職,再勸他一勸。」

  「如果他堅持原來的立場呢,免職可,辭職則不可!大總統又如之奈何?」

  「那就免他的職。請芝泉送『府稿』來,我畫行就是。」

  「好!就這麼說。」

  接著談起誰來接替徐樹錚?徐世昌料想張國淦決無不願之理,也就將內定的人選公開了。黎元洪對這一點非常滿意,認為徐世昌確是助他在設法謀長治久安,因而唯命是從,在第二天就發佈了將孫洪伊免職,及准徐樹錚辭職的命令。

  這個變化,震撼了北京的政治圈。為徐世昌始料所不及的是,為他憑空增添了幾許聲望,因為人家認為這一處置是「各打手心二十板」,正是「東海相國」能使黎段俯首聽命的明證。

  在韜園派,尤其是孫洪伊,對徐世昌自然恨之入骨。但徐世昌是在野之身,對他無可如何,報復的物件,唯有施之於權力所及的內閣。孫洪伊集合了本系的力量,拉攏親馮國璋或反段祺瑞的派系,結成一條專門杯葛內閣的陣線,以致出缺的內務總長,始終補不上人。內閣請求行使同意權,提一個、否決一個。到最後,不得不以教育總長范源濂暫代。

  這些糾紛,與徐世昌無關。他的調停任務已經終了。為實踐自己的諾言,向居停告辭,遄返輝縣。但北洋不放他;黎元洪更不放他,怕北洋還會搗亂,便可就近將他搬出來作擋箭牌。

  商懇再三,出京還是要出京,不過移住天津。在他動身離京的第二天,「小朝廷」的內務大臣世續也到了天津。

  「大哥,」世續開門見山的問說,「請皇上復位這件大事,你的意思,到底怎麼樣?」

  「這又何消問得?」

  「是的。我也知道大哥一片赤忱,都在皇上身上。不過,事機急迫,再不著手。就要落在人家後面了。」

  徐世昌心裡清楚,這「人家」就是指張勳,當即問道:「怎麼?紹軒那方面有什麼消息?」

  「紹軒派萬公雨來跟我說,日本方面已經同意了,要我趕快預備,機會一到。立刻動手。」世續緊接著又說,「張紹軒到底是武人,資望也不夠,由他來發動,號召得動、號召不動,大成疑問。」

  「喔,」徐世昌很沉著地問,「他說日本方面已經同意,證據呢?」

  「據萬公雨說,日本參謀本部次官田中義一在徐州,跟張紹軒見過面,當面表示過的。」

  「這看來倒不假。」徐世昌說,「能不能找萬公雨來談一談?」

  於是世續隨即掛了北京的長途電話,派他「內務府」的司官,到北京飯店找到張勳的參謀長萬繩栻——萬公雨,立即陪著到天津來。

  據萬繩栻說,日本完全贊同復辟,只要溥儀一宣佈復位,日本立刻就會承認。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,但徐世昌聽來,是有漏洞的。

  最明顯的一點是,日本軍部支護中國的任何人或任何團體做政治活動,通常是用軍火或金錢,不會涉及承認問題。因為承認一個新國家或新政權,是外務省的事。

  等萬繩栻辭去以後,徐世昌將他的疑問率直為世續細道,世續立刻便有明白的回答,他說:「大哥說得不錯,外交承認,不幹軍人的事。不過,田中義一說,只要軍部表示承認哪一方面,他們的外務省自然會跟著軍部走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。」徐世昌依然從容不迫地,「不過,事情是要越穩當越好,不能操之過急,項城的前車可鑒。請你回去跟王爺說,這件事,我馬上就會進行。不過如何進行,一時還說不上來,我得找人商量。反正一個字:『穩』。總是朝穩當的路子上去走。」

  「是。是!」世續連連點頭,「只要穩當,有利無害,陳師傅一定也贊成的。」

  陳師傅是指陳寶琛,他字伯潛,別號弢庵。徐世昌便問:「這件事,陳弢庵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還不知道。」

  「暫時先別跟他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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