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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「原都是意氣用事。豈不聞相忍為國?都是身居高位的人,如此不顧大局,試問于心安否?」

  這幾句教訓,語氣中將黎元洪也包括在內,但義正辭嚴。不能不連聲稱是。

  其時應邀赴宴的賓客已陸續到達,每人上前寒暄個兩三句,便去了個把鐘頭。窗外暮色已垂,大廳中燈火璀璨,侍從鵠立,宴會可以開始了。

  黎元洪平時喜歡以西餐宴客,這天更要用西餐,因為主人居中而坐,不失身分。這天是盛大歡宴,特地調了外交部的廚子來主持,外交部的廚子又邀了六國飯店的廚子來幫忙,算是黎元洪正位以來第一次的盛會。

  入席以後。黎元洪的右首是徐世昌,東首是段祺瑞。上了冷盤與湯,黎元洪問徐世昌說道:「是不是請菊老給大家講幾句話?」

  徐世昌點點頭。全場的視線立刻集中,正在喝湯的也放下了銀匙。廳中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,都聽得見了。

  「這一次我承黎大總統相邀,到京來調停府院糾紛。大凡糾紛之起,一定不能歸咎于某一方。我希望黎大總統跟段總理,先能虛衷自問,承認自己有不對的地方。」

  等他的聲音停了下來,大家便都去看緊挨著坐的黎元洪與段祺瑞,兩人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。

  「黎大總統左右非人,段總理自信太過。循此不改,必致病國。」徐世昌左顧問道:「兩位以為我的話,是不是太率直了?」

  「請菊老來,正是要聽菊老的老實話。」黎元洪表示受教。

  「芝泉,你呢?」

  「菊老是好話。」段祺瑞答說。

  「如今府院之爭,起於雙方的幕僚長。又錚年輕,勇於任事,可惜不中繩墨,要替我切切實實改!」

  「是!」徐樹錚站起身來,皮鞋跟碰得極響。

  「佛言呢?也不可以存成見,以為又錚霸道,凡事有理無理,都採取對抗的態度。佛言,不知道你肯不肯聽我的勸?」

  徐樹錚表現了那樣恭順的態度,丁世嶧當然不能落後,從座位站起,哈著腰說:「謹受教!」

  接下來,便批評北洋軍人,一個個有褒有貶。曹錕、段芝貴、靳雲鵬之流,自然只有唯唯稱是。

  這頓飯吃得大家「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」。飯罷客散,段祺瑞已得到通知,請他留下來。徐世昌預備當天晚上進行調停工作。

  在小客廳中,只有徐、黎、段三人密談。府院之爭的焦點在孫洪伊,徐世昌提出一個顧到雙方面子的折衷辦法:將孫洪伊調開,改任農會總長;徐樹錚讓出秘書長,專任陸軍總長。

  黎元洪對此安排,表示滿意。段祺瑞覺得有些委屈,不過他是聽了徐樹錚的話來的:「不管菊老說什麼,都答應下來,不能掃他的面子。有話事後再說,菊老還能膀子往外彎嗎?」因此,段祺瑞表示,尊重徐世昌的決定。

  這在表面上算是圓滿解決了。偌大一場糾紛,不想三言五語,便已化解。黎元洪覺得面子很足,十分高興。但徐世昌心裡有數,等到跟段祺瑞單獨見了面,一定還有別的話要說。此時認為解決,言之甚早。

  因此,他預留餘地,問黎元洪說:「事緩則圓。今天雖已有了結論,考慮尚欠周詳,咱們各人擱在心裡,暫不宣佈,如果發現什麼窒礙,還來得及改正。如果考慮下來,覺得很妥當,仍照原議,也讓大家知道,咱們是慎重將事,並非草草了事,豈不是更好?」

  「菊老說得是!」黎元洪說,「不過也不宜拖得太久,是不是要定一個限期?」

  「以二十四小時為限好了。明天晚上九點鐘,如果大家都沒有意見,後天正式發佈命令。」

  「芝泉,」黎元洪的神態很親切,「你看如何?就照菊老的意思辦吧!」

  「是。就這麼辦。」段祺瑞轉臉說道:「菊老今天累了,請早點休息,明天中午,北洋同人想公請菊老吃頓飯,請菊老給大家講幾句話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「那麼明天上午十一點派車來接。」

  「早一點好了。」徐世昌說,「明天上午我想去看看幾個老朋友。」

  「那,明天一早,我就派人過來侍候。」段祺瑞回臉來又說,「明天中午,不知道大總統能不能賞光?」

  「謝謝囉!你們北洋團體的懇親會,夾我一個外人算什麼?」

  ***

  宴會設在段祺瑞的私邸。一共只有一桌人。主客以外,都是北洋要角。但關起門來密談的,只有段祺瑞,王士珍與徐世昌三人。

  「姓孫的居心險惡。華甫已受了他的蠱惑,本來同是北洋,人家都是項城跟菊老薰陶出來的,將來誰來主持局面,都是一樣的。不過,姓孫的另有陰謀,極力替華甫在拉攏西南方面。這就太對不起死者了。」

  華甫是馮國璋的號。徐世昌本來因為他在袁世凱稱帝時,所表現的態度,頗表不滿。如今聽他跟西南方面有關係,益覺可惡。尤其是段祺瑞那句「太對不起死者」,頗能打動徐世昌:袁世凱就是因為西南跟他作對,方始送了老命。馮國璋現在居然與敵為友,這簡直是叛逆的行徑!

  不過,這件事出入很大,他不能不慎重,便即問道:「華甫跟西南勾結,有沒有證據呢?」

  「選舉副總統的結果,就是證據。華甫的票最多,其次是陸幹卿,未來的安排是,馮正陸副,趨勢很清楚的。」

  「誰來安排?」

  「還不是姓孫的。」段祺瑞又說,「北洋團體遲早毀在此人手裡。」

  「可惡!」徐世昌沉吟了一會說,「去此人本來不難,不過我的處境比較為難。」

  「菊老有什麼為難,儘管說,大夥兒來想辦法。」王士珍說,「北洋團體,決不能因為項城去世而散掉。」

  這意味著只要徐世昌是為了北洋,大家願為他分憂分勞,也就是隱隱奉之為北洋領袖之意。這在徐世昌,當然是值得安慰的一件事,同時也覺得應該負起驅除「北洋之敵」的責任來。轉念及此,原來尚在考慮的一個念頭,立即變成決定要達成的目標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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