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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秦舞陽也正目送著任薑離去,聽得他歎氣,回過頭來,雖未說話,眼中關切困惑的神情,卻表示了希望他有所解釋。

  荊軻沒有解釋,他站起來走了出去;秦舞陽也跟著他到了廊下,兩人都是毫無目的地閑眺著。

  「我這半生盡是奇遇!」荊軻忽然說了這麼一句。

  秦舞陽不知他何以發此感慨?只覺得應該對他有所安慰,於是接口說道:「自到咸陽,一切都很順利!」

  「是的。」荊軻信口而答,「現在就看你我的了。這樣子事事順利,而你我還不能成功,可就連自己都對不起了!」

  秦舞陽一聽這話,覺得雙肩如驟然之間加上了千斤的重量,壓得他難以負荷,頓時臉色一變。

  這提醒了荊軻。他真個悔之莫及了!多少天來,他一直在下功夫,要把秦舞陽培養出一份從容鎮靜的情緒;不說舉重若輕,只要按部就班做去,便可不出差錯。想不到無意中一句話,毀了多少天的成就!

  此刻再要拿什麼話解釋,只是把他心頭的陰影染得更濃。荊軻無可奈何,只能把手放在他肩上,使勁按一按,表示他對他的信心和支持而已。

  「荊先生!」秦舞陽一直苦於不自知;這時候到底把他平常不肯說的一句話,吐露了出來:「你看我能不能擔當這件大事?」

  「只要你不要老去想它,就能擔當。」

  「這樣的大事,怎能不想?」

  「要想的是我,不是你。」

  「你一定在想,我不如蓋聶可靠?」

  糟了,越說越壞,荊軻有些煩躁,但強自抑制著,「舞陽!」他看一看四周無人,低聲地說:「我本來沒有苦惱;你這樣的態度叫我苦惱!」

  「喔!何必呢?」秦舞陽惶恐地問。

  「你不能沒有自信。『那個人』身不滿五尺,酒色淘虛了身子;你是八尺高的童男子,就徒手相搏,也能制他的死命!」

  「是的!是的!」秦舞陽欣然回答;但忽又覺得說話不夠謙虛,因而又流露出慚惶不安的眼神。

  這是怎麼回事呢!荊軻在心裡想著;突有頓悟,真的不該用秦舞陽的!在他面前,秦舞陽自卑的感覺特重;如果跟別人在一起還好些,跟他在一起,有十分的力量,最多亦只能發揮七分;而況他原來就不過七分人才。

  錯了!荊軻仰首看天,在心中長歎。然而事已如此,只好一切都交付給命運。

  從這裡起,荊軻的心境,有了變化。他盡力鼓舞著自己,不讓心裡出現洩氣的感覺;可是也不願去多想進宮朝覲的那一天,會發生些怎麼樣的情況——那只有使自己緊張不安,他覺得他現在最需要的是,保持平靜的心情,在平靜中培養出彌滿的精力,準備著到最後那一天去應付任何可能的變化。

  於是,他想到了該去領略咸陽的風光。吳舍長知道了他的意思,派了人來做嚮導;他把秦舞陽留在舍中看守,欣然隨著嚮導,策馬出遊。但是就這一次,他覺得已經夠了;因為滿眼所見,都是穿著黑衣服、低著頭在吃力地工作的人,看不見一張開朗的臉,也聽不見一聲歡笑——只有「邪許、邪許」,力弱不勝沉重的呼喊;同時吳舍長所派的那個嚮導,主意大得很,什麼地方可以看,什麼地方不可去,都要聽他的指使。荊軻惹了一肚子氣,想想還不如在舍中休息的好!

  真的還是留在廣成舍來的好,那裡至少還有個任薑。

  任姜幾乎整天在秦舞陽院子裡。荊軻一天總有兩三次過來談笑。有時秦舞陽把她帶到後院他那裡來,去又找個藉口,獨自離去,留下他們兩個人在屋裡深談。

  這天是個例外,任薑一個人悄悄溜了來;從她臉上的神情看,她不是無因而至的。

  果然,她第一句話就說:「你交付的事,我們已經籌畫好了。到那一天,你一進宮,要逃的那些人,便得自己設法溜走,往東三裡,有座石橋,過橋一片棗林;到了那裡,自然有人接應。請你告訴他們。」

  「好極了!」荊軻鄭重致禮:「了卻我一件心事,感激不盡。」

  「蒙嘉可曾來通知你?」任薑又問。

  「沒有啊!」荊軻愕然,「通知什麼?」

  「我倒已經得到消息,」任薑微顯得意地,「嬴政快接見你了。」

  「喔!」荊軻將信將疑地,「你是從何而來的消息?」

  「嬴政身邊,我們也有人。」

  「真的!你們的佈置可真利害。」

  「站在我們這一面的人很多;你不也是嗎?」

  「我早知道有你們這麼一個嚴密的組織就好了!」

  「怎麼呢?」

  荊軻搖搖頭不答,你覺得有這麼多人在這裡,應該可以好好利用;雖然一時他還沒有主意,但只要慢慢去想,自信一定可以想出很妥善的辦法,無奈此刻在時間上是不容許了。

  「你有話儘管說。」任薑再一次表示支持:「只要有用得著我的地方,你告訴我,我去轉達,一定盡力而為。」

  為了她這一番話,荊軻倒是認真地考慮了一會;現在要改弦更張,重新製造一個刺殺嬴政的更穩妥的一個機會,自然是不可能的。但是——

  心念一動,他問道:「你們派在嬴政身邊的,是怎麼樣一個人?」

  「一名貼身的宮女。另外還有在外面傳遞消息的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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