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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「不!」荊軻笑道:「好幾個徹夜不曾合眼所缺的睡眠,都在這一覺中補足了。」

  「好了!」夷姞心頭一松,「你必是想通了。」

  「也可以這麼說。我決定不等蓋聶了!」荊軻接著又說,「前一晌,咱們都不願提及此人;其實是你瞞我、我瞞你。現在不要緊了,咱們來研究一下,蓋聶究竟因何不至?」

  「此輩一諾,生死不移,除非有不可抗的原因,我想——唉!我不願意胡亂猜測!」

  「你的想法是,蓋聶尋仇,反殞其身,無法踐約了?」

  「是的。此外沒有不來的原因。」

  「不然。否則,我也不會一等再等。我不以為蓋聶已不在人世;他的劍術我信得過,足已自保,決不至於尋仇反為仇家所殺。」

  「呃?」夷姞不由得有些好奇,急急問道:「你可是認為蓋聶故意爽約?為了何故?」

  「也許是因為成封的緣故。」荊軻接著解釋,「他信不過太子,更信不過我,怕來到燕市,會不利於他。」

  「話倒是可以有此一說。不過,他該信得過武平!」

  「武平魯莽,不知世途險巇,易於受愚。這,蓋聶豈有不知之理?」

  「既如此,你何以又一等再等呢?」

  「我希望蓋聶越想越恨,越想越氣惱;或許會找上門來跟我算帳——那一來,不就見了面嗎?」

  「啊!」夷姞大為擔憂,「你既想到了,倒不可不防!」

  「不要緊!只要蓋聶一露面,我幾句話就可以把他說服,自願助我一臂。」

  「就怕他暗夜偷襲,不容你有開口的機會。」

  「蓋聶決不是那種人。」

  夷姞無話可說,但總有些放心不下。正在思索著,想勸一勸荊軻不可大意,有人來報:太子丹的車駕,已經到館。

  太子丹是經過好幾天的翻覆考慮,懷著極大的決心來的,邊境諜報:王翦的部隊最近大肆移動,秋高馬肥。正是用兵的時候,如果荊軻再這樣子拖著,戰禍一生,大局便難以收拾了。為了要表示他的心情沉重,以及製造一種緊張氣氛,迫使荊軻即時作個明確的決斷,所以他有意做得步履匆遽,神情惶急,匆匆相見以後,便看看夷姞說道:「妹妹,你回避一下,我和荊卿有句話說。」

  這叫夷姞又擔一重心事,回避是回避了,卻躲在屏後靜聽。

  「荊卿!」太子丹的話說得很快,「蓋聶不知何時可到?也許還得等些日子。秦國那方面,早經通知,秋間奉使,似乎不便失信。如今我有個兩全之計,想先遣秦舞陽動身,你看如何?」

  荊軻勃然大怒!胸膈間氣血翻騰,幾乎按捺不住。秦舞陽一個好勇鬥狠的少年,足跡不出燕市,未曾見過世面,何能遣去獨當一面辦這等大事?這明明是懷疑他遲遲其行,有畏怯之意,因而拿秦舞陽作個藉口來逼他動身。枉托知己,原來全然不信,這叫荊軻實在咽不下這口氣!

  但轉念一想,實在也怪不得他!要諒解他報仇心切;要諒解他見識不夠;要諒解他偏愛秦舞陽。正當荊軻這樣閉目不語,心裡不斷在為太子丹找理由來平自己的怒氣時,隱在屏後的夷姞卻是急壞了!

  她初一聽她哥哥的話,心便往下一沉,此時看見荊軻這等神氣,深怕他說出一句翻臉的話來,搞得無法收場,所以趕緊閃身出現,緊皺雙眉,重重嘆息:「唉!哥哥,你就少說一句好不好呢?人家剛跟我說過,決定不等蓋聶了,偏偏你這時候來說一句先遣秦舞陽。何苦!」

  一聽這話,太子丹深感意外,同時失悔不止。但這時卻不便自己承認失言,好在措詞總算宛轉,還有分辯的餘地。「妹妹,你錯怪我了!我原是來跟荊卿商量的。副使先行,正使後繼,也是列國交聘常有的事。」說著又轉臉向荊軻投以略帶歉意的微笑:「荊卿,你不會介意吧?」

  荊軻原來就打算原諒他了,加上夷姞對他的責備,越發心平氣和,「太子!」他說,「我知道你心裡著急,其實我比你更急。我原以為蓋聶可能會為了另一個原因到燕國來找我,此刻看來,多半是我猜錯了,蓋聶十之八九不會來了。請吩咐下去,盡速啟程。」

  「也不必太匆忙。」太子丹滿心歡悅,不敢放在臉上,「等我叫人揀個吉日,出了月再走。」

  「為什麼要出月走?」

  「這個月裡,宜於長行的日子只有一個了。」

  「那一天?」

  「就是後天。太匆忙了!」

  「後天?」真是太匆促了些,荊軻想了一下,斷然決熱地說:「好,就是後天!」

  一旁靜聽的夷姞,聽說後天就走,萬千離愁,一齊湧上心來,頓覺魂飛魄散,渾身發軟,連坐都坐不住了。

  「妹妹!」太子丹一眼瞥見,十分關切:「你怎麼了?」

  不問還好,一問,夷姞的熱淚滾滾而下,雙膝一起,踉踉蹌蹌地躲入別室,隨即聽得哀哀哽咽的聲音。

  一個哥哥、一個丈夫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?太子丹心如刀割,卻還不能過分形諸顏色,同時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妹妹,荊軻卻不同,他瞭解太子丹此時此地的處境,更瞭解只有自己才能安慰夷姞——但是,這必須請太子丹避開。

  到了這個地步,他不必再過於顧忌了,「太子,」他簡單明白地說,「請回東宮吧!」說著,自己先站了起來,準備送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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