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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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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也別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!」太子丹這樣告誡了一句。 「請放心!」秦舞陽平靜地回答,「我想通了。不過——」 「還有疑問?」 「沒有疑問。我問的是以後——刺死嬴政以後!」 這還用問嗎!太子丹和荊軻都覺得十分詫異——尤其是太子丹,表情更為複雜,兼有憂慮和受窘的神色。 秦舞陽對事物的瞭解,總是遲了一步,一看太子丹和荊軻是這樣的神色,才意識到自己必是把話說錯了,然後再細想一想,頓時悔恨莫及!本心無他,措詞不善,難怪叫人誤會,而這個誤會是太嚴重了! 由於他恨不得把心剖開來給太子丹和荊軻看,因此,剛剛歸於平靜的態度,又變得浮躁而近於慌亂了。 「太子,荊先生!」他口不擇言地分辯,「你們都想到那裡去了?以為我秦舞陽貪生怕死嗎?我不是這意思,決不是這意思,——一去咸陽,自然以死報國,決無絲毫僥倖之心。我不會說話,但是,我的心,太子總該知道的——」 就在他喘一口氣的空隙,太子丹截斷了他的聲音,「舞陽,有話慢慢說!」同時很有力地擺一擺手,示意不要搶他的話。 但是,太子丹卻來再說下去,他需要靜一靜,同時希望大家也都靜一靜,把剛才因誤解而挑動的情緒平伏下來。 於是在片刻的沉默以後,荊軻發言了:「舞陽,我懂了你的意思。」他說,「嬴政一死,秦宮大亂,你利器在手,可是想多殺幾個人?」 「不就是這意思嗎?」秦舞陽有著一種冤屈被昭雪的輕快之感,「荊先生真是說到我心裡來了!」 「既如此,我告訴你:以霸道的手段行王道,只誅他元兇,不及其它。」荊軻轉臉又向太子丹問了一句,「太子,可是如此?」 「不錯。」 「我知道了。」秦舞陽神情肅穆地說:「使命一畢,我當即自裁。決不受秦法之辱!」 太子丹沒有作聲,但把頭垂了下去,不勝黯然似地。除此以外,他不能再有任何表示。 荊軻卻不能不說話:「舞陽,你我生死在一起!」 「多謝荊先生不棄。秦舞陽死得其所了!」說著,他深深拜了下去。 荊軻雖還了禮,卻有話要說,想一想,實在不忍在這時便叫秦舞陽灰心失望,所以終於忍住了,只向太子丹投了一個眼色。 「舞陽!你還是第一次到荊館來,園林池沼,頗有可以玩賞之處,要不要去看看?」 秦舞陽沒有理由拒絕太子丹的好意,欣然答道,「要、要!多說公主造的水榭,是人間仙境,今天可要讓我開開眼界了!」 「好!」荊軻接口說道:「水榭現正關閉,我叫人開了給你看。」 於是荊館的總管,奉了主人的命令,陪著秦舞陽去遊園——這是太子丹和荊軻取得默契後的一種措施,撒開秦舞陽,他們有不便公開的話要談。 「你看如何?」太子丹首先動問。 「但憑太子的意思。」荊軻早已想定了自己的態度,所以毫不思考地回答。 「我也覺得秦舞陽不甚沉穩。無奈——」太子丹沉吟了好久好久,希望荊軻能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。 荊軻知道他的意思,無奈蓋聶失約,除卻秦舞陽,更無人可用。但是,他不肯說這話,他對蓋聶的信心,反因為秦舞陽此一刻的表現而更增強了,如果太子丹決定用秦舞陽,他願意接受,可是要想從他口中說出一句放棄蓋聶的話,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的。 「那麼,」太子丹不得不這樣說了:「再看看吧,蓋聶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 看似讓步,其實不免怏怏,荊軻心裡十分難過,想了好半天,很吃力地說了一句:「這件大事,要是我一個人辦得了就好了。」 太子丹默然。經年累月的籌畫,死了個田光,又死了個樊於期,而事到如今,尚無確切的把握,卻又不能不硬一硬心腸,想辦法迫使荊軻去冒險,他心裡也真是難過得很。不過,覺得最難過的還不是荊軻和太子丹,而是另外兩個人。 第一個是秦舞陽。從荊館回去以後,一直在等出發的消息,結果什麼事也沒有。顯而易見的,他這個候補者,未能獲得信任,荊軻仍在等蓋聶。使他難過的,不僅是自尊心受了屈辱;更因為空受太子的器重,不能有所報答。 第二個是武平。一過八月,蓋聶未到,他就沉不住氣了,每天在南來的大路上守候,每晚在燕市的旅舍中搜索。見了荊軻,臉便脹得通紅,結結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但喝了酒便不同了,總是痛駡蓋聶不夠朋友,害得他對不起荊軻和太子丹,而且耽誤了大事。這使酒罵人的脾氣,越來越厲害,特別是在荊館更鬧得凶,把荊軻煩得愁眉不展,無計可施。這下苦了夷姞。沒有夷姞的安慰和支持,荊軻無法保持表面的鎮靜,更不用說還能存著萬一之望,希冀蓋聶會奇跡似地出現。但是,夷姞很明白,蓋聶到期不來,一定不會來了。多少次她想說一句:你死了心吧!卻始終不忍出口。 轉眼間又是十天過去。荊軻在枕上聽得西風呼嘯,黃葉旋舞飄落的聲響,倏然心驚,對自己說到:不能再耽擱了。只此一念,多少天來的憂疑躊躇,一掃而空。脫然無累地酣睡到第二天午間才醒。 夷姞早就來了。覺得他這一睡,事不尋常,所以相見的時候,格外加了幾分注意,發現荊軻臉上,已不復再有前一陣字每每茫然凝視、心事重重的神情了。 於是,她問:「昨天必是徹夜不曾合眼,以致睡得這麼晚才起身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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