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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「然則我如何知道荊先生是在招呼我呢?」

  「你莫忙!咱們繼續演習。」

  於是荊軻拾起中斷的話頭,繼續講解地圖。太子丹雖在演習之中,卻聽得幾乎出了神,那不但因為荊軻的辭令,娓娓言來,引人入勝,最使他驚奇的是,荊軻對於督亢的知識,是如此豐富!這一區膏腴之地的沿革淵源,每年的產量,耕作的要訣,條分縷析,頭頭是道;身為燕國的太子,實在還沒有這位客卿瞭解得多。當說到「大王請看,這條渠就是督亢的命脈」時,荊軻的聲音和指點著地圖的手指,都停了下來,抬頭看著秦舞陽說,「看你手中的圖!」

  秦舞陽低頭一看,捧在手中的地圖,還剩下很大一卷,但仔細再看,是卷軸粗大,未展開的圖卻不多了。

  「圖快窮了,是不是?」荊軻接著囑咐:「你那裡把它展開!」

  於是圖窮而匕首見,秦舞陽只往後一轉,就發現卷軸中別有機關——縷空了槽,嵌著那把徐夫人的匕首。

  「原來如此!」秦舞陽驚喜地喊到,「荊先生,我懂了。」

  「你別逞能!」太子丹趕緊向他告誡:「好好聽荊先生教導。」

  「是!」秦舞陽收斂笑容,惶恐地答道:「我不敢!」

  「你說!」荊軻接口相問:「你怎麼懂了?」

  「不知我猜得對不對?荊先生說到那『大王請看,這條渠就是督亢的命脈』,實際上就是給我一個下手的暗號?」

  「如何?」太子丹看著荊軻問。

  「不錯!是懂了。」荊軻又說:「話雖如此,也要看嬴政的態度,等他心無旁騖,或者看著我,或者看著地圖,那時你方可動手。總之,匕首極利,環境極佳,在那樣的情形之下,決無不能成功之理,儘管從容應付,切忌慌張!」

  秦舞陽深深點頭,他真的把荊軻的話,隻字不遺地緊記在心頭。同時也瞭解到,他的任務就是那一刺,實在簡單容易得很。可是越是簡單容易,越容易出錯,他無法想像會出什麼樣的錯?只是老放不下心,因而要求:「荊先生,咱們再試一遍。」

  「當然,當然。也不止試一遍,要試到你能夠得心應手,有了確實把握為止。」

  於是,把圖卷好,重新展開,這一次,荊軻的講解就比較簡略了,看看要到動手的時候,秦舞陽一陣陣興奮緊張,終於失手把卷軸跌在地上,連帶將那把匕首也摔了出來。太子陡然色變,秦舞陽更是頓足敲頭,自責不休。而荊軻卻未動怒,只緊閉著嘴,神色不怡而已!

  越是這樣,越使秦舞陽覺得無地自容,臉上那份痛苦的表情,看了叫人難過。太子丹雖也失望,卻不忍去責備他,只以訓誨的聲音說道:「徒誨無益!記住荊先生的話,好好再學。」

  「是!」秦舞陽垂著頭,淒淒慘慘地答應著。

  這時,荊軻才伸出食中兩指,慢條斯理地開口:「你犯了兩個錯:既然失手落地,匕首出現,你便當不顧一切,拾匕首直取嬴政,依然可制他的死命。像你這樣子,別人猶在茫然不知所措,你倒已經自承失敗,束手待縛,這不是一錯再錯嗎?」

  這番話不但秦舞陽有如夢方醒之感,連太子丹亦覺慚愧,因為論失手當時的感覺,他與秦舞陽是一樣的,心裡喊得一聲「完了,」便讓懊喪遮沒了理智,一無作為。實際上,這一來才是真正的失敗。

  「荊卿!」太子丹斂手低眉,心誠悅服,「你之冷靜,真非常人可及!」

  荊軻微閉著眼,搖搖頭,表示不願接受他的嘉許,然後對著秦舞陽徐徐說道:「不必再演習了!但是,你得去想,想通了,你就不會張惶失措了。」

  這又成了難題,秦舞陽有的是力氣與志氣,欠缺的是智慧與經驗,叫他從何想起?於是太子丹又不能不說話了。

  「荊卿,你的話,陳義太高。還是細細開導他吧!」

  「太子說得是。且息一息,等舞陽心情閒逸的時候,我一說他就明白了。」

  太子丹深以為然,便首先伸伸腰,動動腿,以熟不拘禮的懶散姿態,解消了那個緊張局面。這時才發覺桂花盛開,秋色滿院,便一手拉著秦舞陽,信步走向庭前,一面在丹桂叢中徘徊,一面說些不相干的閒話。

  荊軻在屋裡親手收拾好了地圖和匕首,同時叫人備了酒漿果餌,把太子丹和秦舞陽重又延入室內,殷勤款待。這親切閒靜的氣氛,終於把一顆心老像懸在半空中的秦舞陽,安撫下來了。

  「荊先生!」秦舞陽找到個談話的空隙,閑閑說道:「我在想,合咱們兩人之力,應該不至於對付不了嬴政。」

  「對了!等你動手的時候,我自然不會坐視。」

  「也許你還不知道秦宮的禁令,」太子丹接著也說:「朝會群臣,寸鐵不准持入殿中,殿下執戟衛士,非奉詔令不得上殿。這都是有利於刺客的。」

  「啊,原來是這樣子的。」秦舞陽不自覺地又興奮了,「照此說來,真是如入無人之境,可以為所欲為!」

  「所以我要你去想。」荊軻點點頭說:「只要一入殿中,接近嬴政,便多的是機會。至不濟混戰一場,也能刺死嬴政。就怕自亂步驟,慌了手腳,該做的不做,那就無藥可救了。」

  「不會,決不會!」秦舞陽的信心,陡然高昂,「也用不著混戰,應該可以輕輕易易,一刺便死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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