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荊軻 | 上頁 下頁 | |
九三 | |
|
|
「我原諒。」荊軻急忙改口:「不是什麼原諒,是——是什麼呢?我無法表達!你叫我無法表達的事太多了!」 夷姞伸手撫摸著他的胸,很迅速地找到了他心跳的地位,重重地按了一下,一切的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! 「我無所懼,亦無所求,更無所憾,只有一個企盼。」 「是什麼?蓋聶?」 「等他一到,我就動身。流血不過五步,而歡聲傳於千里,此亦是男兒得意之事;所以,我的想法也變了,入秦之計為下策,當初只願高謀,如今願與其事,而且,我自信必能成功!」 第十一章 秋到一半,是燕地一年中最好的季節。重重蒼翠松林環繞的荊館,挹西山的爽氣,來東海的波濤,獨有一個喧嘩的秋。 因此,荊軻的心更煩了!夜夜枕上,心潮與松濤俱起,總要到破曉時分,才能蒙矓睡去。等醒了,第一個念頭,總是想到夷姞——唯有與夷姞在一起,他那無形中所感到的沉重不勝的負擔,才能稍稍減輕些。 但這也只是八月後半月的心情,一進了九月,他每天醒來的第一個念頭,是想到蓋聶。如果蓋聶沒有消息,他希望夷姞也不要來,因為她對蓋聶的關心,比他還深。蓋聶不到,他無以慰夷姞,她的焦急無奈,而又強作寬慰,使他心痛如絞。 秋高氣爽的荊館,在夜裡是淒涼,在白天是蕭瑟,一池殘敗的荷葉,四圍蕭疏的楊柳,加上那座因為天涼而不宜再居,門窗緊閉的水榭,在荊軻看來,世間無此更無情,更無奈的境遇。 九月初十,荊軻有生以來最長最苦的一天。這是等候蓋聶的最後一天。荊軻一直不相信蓋聶會說了話不算,但是,考驗蓋聶卻只剩下了這最後一天了。 一早,夷姞就來了,打扮得容光煥發,喜氣洋洋,彷佛與平日不同。一見,荊軻就不安了!這是準備著來迎接喜訊的神情;蓋聶如果再無消息,他不知道她將會作何感想?事實上他錯了。夷姞不但不是準備迎接喜訊,相反地,她並未打算著蓋聶能在這一天趕到。關塞蕭條,行路艱難。征路迢迢的旅客,不能如期踐約,是件很普通的事。不過,她深知他對這一天的重視,而且也想到了蓋聶不到,他會如何地失望?所以已想好了一個為他忘卻煩憂的辦法,她提議去打獵,希望他在追逐雉兔的興奮中,忘卻了這一天是個什麼日子。 「不,今天不行!」荊軻對她的提議,率直地拒絕。 「為什麼?」夷姞明知故問,藉以表示她並不關切蓋聶的行蹤。 「我要等。」荊軻再一次強調:「我非等不可,一直等到蓋聶來。」 「如果不見蹤跡呢?」 荊軻默然。對於她所提出來的疑問,他能答也不肯答,因為這一點早有成議,無須再答。 夷姞卻不肯放鬆,緊迫著問道:「你怎不說話?」 「我不想說。我只盼望著蓋聶,他,他一定會來的。」 「但是——」 荊軻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?想了半天又說了句,「我到現在還不能死心!」 「好,咱們從從容容等著吧!」夷姞又說:「遲幾天也不在乎。我相信蓋聶決非那種言而無信的人,而且他決不會跟武平輕諾寡信。」 「是啊!如果是別人,我早就放棄希望了,只武平帶來的消息,決不虛假!你剛才那些話說得好,蓋聶決非輕諾寡信的人:也許是一種你我所不能預知的困難,阻延了他的行蹤。我想——」 「想說什麼?說與我聽!」 「我跟太子約定,到今天為止,如不見蓋聶,便決定用秦舞陽,月中挑個長行的吉日,往咸陽而去。現在,我想再等個三、五天,因為我實在不能相信秦舞陽能擔負如此艱難重要的使命。」 等個三,五天,自然不妨。真正的難題是:三,五天以後,蓋聶仍是杳然,又待如何?既然要叫他忘記今天這個日子而忘不掉,談到了為難的地方,何不索性就談個結果出來。 於是,她說:「軻,你知道的,我很為難。……」 話剛開了個頭,就叫荊軻打斷了:「我知道,我知道!我豈能讓你為難?就算此刻便挑日子走,也在三、五天以後,所以雖等蓋聶,其實並不算取消我自己的話。」 話中竟有些在表面上斤斤計較的意味了,夷姞大為不安,而且也略略感到不快,「軻!」她垂著眼說:「我的為難,可能是多餘的!」 荊軻駭然,「妹妹!你怎說這話?」他問:「莫非我有話說得不當?」 「是的。」夷姞率直地答道:「你不該不體諒我的心。你知道我為難的是什麼?我只是心裡覺得左右不是。依我的願望,巴不得你晚些走,但也明知你遲早必有一走。這一走,要叫人放心!蓋聶能來,最好,不能來,只好用秦舞陽——那時候,你們是生死在一起的夥伴,而你,好像從未想到過這一層,我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你?我的為難在此!」 這下,荊軻完全明白了。她的話聽來很透澈,其實還有未曾說出來的,她的為難,就在於一面是丈夫,一面是胞兄,她不忍催促他早早起程,但又不能不對太子丹負責——他知道她曾向兄嫂作過保證,決不會由於她的柔情,消磨了他的壯志。而此刻,可能照太子丹看來,她的保證在動搖了。 諒解了她的心情,荊軻反倒覺得易於措手了,「到底還是你細心看得清楚。」他平靜地說,「我此刻就派人去邀請秦舞陽,我要跟他好好談一談,讓我多瞭解他些。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