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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「為我們燕國。」

  「啊!」太子丹彷佛意會,卻又想不明白,著急地說,「我心裡亂得很。你要言不煩告訴我,可是荊卿跟樊將軍說了什麼?」

  「是的。」夷姞想了一下,用最簡單的語句,敘述了整個事件:「入秦非有樊將軍的首級不可。荊卿知道你不忍殺他,所以獨斷獨行。今天他一到樊館,樊將軍就算死定了!剛才來的消息很好,樊將軍視死如歸,同意了荊卿的辦法。」

  這一下,觸動了太子丹的記憶,清清楚楚地記得,當時荊軻如何建議取樊於期的首級,他如何不肯同意,荊軻如何不悅,最後荊軻改變了態度,欣然應允,另作籌畫。照現在看來,就在那一刻之間,荊軻已預見到今日之事了!

  「唉——!」太子丹長歎一聲,無法分辨自己心裡是何滋味?只說了說:「從今以後更報答不盡了!」

  「哥哥!」夷姞心理上早有準備,比較冷靜,「你快到樊館去吧!」

  「喔,真是!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?就去,就去!」太子丹一面說,一面匆匆奔了出去。

  「慢著!」夷姞一把拉住了他,「哥哥,你知道如何料理樊將軍的後事嗎?」

  「那還用說?如何隆重如何辦!」

  「千萬不能!」夷姞使勁搖手,「不能為樊將軍發喪,更不可公然表示哀悼,要做成秘密處決的樣子。」

  「這,這是何故?」

  「唉!你怎麼想不明白?照你那麼一做,樊將軍就算白送了一條命,死不瞑目!」

  越說越玄了!太子丹敲敲額頭苦笑道:「好妹妹,我方寸大亂,極簡單的道理怕都想不通了。你說明白些吧!」

  「極明白的事,秦國有無數間諜在燕國……」

  「啊!」太子丹失聲一喊,終於想通了,這是要瞞住秦國君臣的耳目,裝作為了討好秦王,秘密處決了樊於期——照這樣子,自然不必發喪,不必哀悼,更不能洩露事實真相。

  「我不必再往下說了吧?」

  「不必了!」太子丹定一定神說:「等我好好想一想。我該怎麼辦?」

  他想到的第一件事,是派東宮舍人,馳赴樊館,封鎖消息。然後,選派了幾名老成謹慎,從不洩漏東宮秘密的職屬,隨他一起到樊館去辦事。最後,他請夷姞到荊館去看望荊軻。就是太子丹不說,夷姞也有此意。兄妹倆一起出城,自然是夷姞先到荊館。

  在荊館,夷姞像一個賢慧的主婦,但也像一個大家庭中最小偏憐的女兒,所以上上下下對她在尊敬以外,另有一份近乎縱容的關愛。這時,有好些人在荊館門前引領盼望,等車一停,立即都圍了上來。

  「公主,公主!怎的到這時候才來?」第一個帶埋怨的語氣說。

  「快請進去吧!荊先生問了好幾遍了,公主來了沒有?公主來了沒有?」第二個道出了他們在等候她的原因。

  「荊先生在延曦閣。」第三個說了荊軻的下落。

  「原車進去吧,大太陽底下,別曬壞了!」第四個挽扶著夷姞上車——季子未曾跟來,夷姞正需要有個女侍伺候。

  轆轆車聲,響到延曦閣前,傳入荊軻耳中,頓時湧起無限的喜悅,他就像落入波濤洶湧的大海而抓住了一塊得以依賴的浮木似地,這顆心總算踏實了。

  於是,他想到了第一句要說的話,等夷姞的影子剛剛出現,他就重重地歎了口氣:「唉!你總算來了!可知道我怎麼樣的盼望你?」

  當著下人說這樣的話。夷姞不免羞窘。等女侍退了出去,才走到荊軻身邊,微帶埋怨地說:「得到資訊,跟哥哥把話說明白了,立刻就趕了來,可說毫無耽擱。你怎地就急得這個樣子?」

  「我渾身發軟,心裡空落落地,就像懸在半空中一樣,只巴望你來解救。」

  夷姞不知道他為何如此震動?但極瞭解他需要她的心情,便伸一隻手讓他緊緊握著,同時告訴他說,「哥哥到樊館去了。他已完全懂得你的用意,一定可以辦得妥妥當當。你放心好了。」

  荊軻點點頭,長長地透口氣,沒有說什麼。

  「經過情形如何?說與我聽聽!」

  「比你想像的還好!樊將軍從容赴義,如浩然還鄉。這才真是勘得透生死關頭的人!」

  「既如此,你應可問心無愧,何苦憂戚?」

  「我也想這麼想。無奈,身歷其境,感受不同。我從未殺過人,不幸之至,第一趟就殺了個無辜的人!」

  「咄!」夷姞憐愛地責備,「照你的想法,倒像樊將軍,是枉死的人!豈不辱沒了他重於泰山的一死?」

  「你責備得對!當時我就不敢流淚,怕我的眼淚褻瀆了樊將軍。」

  「樊將軍死而有知,一定在九泉之下感激你!他的餘生淒涼得很,這一死卻是極其珍貴,名垂千古,死而不死!」

  「真是這樣嗎?」荊軻極注意地問,眼中閃耀著欣慰的光芒。

  「自然。這是極簡單的道理。你也跟哥哥一樣,心情震動,人變得笨了,連一些極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。」接著,夷姞把太子丹張惶失措的情形,當作笑話般說了給他聽。

  「這就是我事先不肯告訴他的原因。」荊軻停了一下說:「不過,我也強不了多少!只臨場的那一刻,能夠鎮靜不亂。事後就不行了!如果沒有你,我真怕我會崩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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