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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這是雙關的話,一方面關切著徐夫人,提醒她小心處理,不要誤中了毒,另一方面也暗示著這把匕首所關非細,要請她特別注意淬毒的效果,把它製成一刺見血,便追魂奪魄的利器。

  徐夫人只意會前一層的意思,立即含笑致謝:「多謝公主關愛。此刻已無礙了!太子賜介的侍醫,確是此道國手,精通藥性,只不過加減了一兩味藥,那中人暈眩的毒氣就消除了。」

  「可是藥性呢?」夷姞緊接著問,「會不會把匕首淬毒的效用也減弱了?」

  「絲毫不減。這,」徐夫人想了一下才說:「將來可以試驗的。」

  「用什麼來試驗?」夷姞好奇地問:「用獄中的死囚?」

  「那要看荊先生的意思。」

  「最好不要用人來試!」

  「是的。我也這麼想。」徐夫人說,「照理推測,用人猿作試驗,也是一樣的。」

  「對!我來跟他說。」

  徐夫人一時不能明白,「他」是誰?想一想自己說過一句話:「要看荊先生的意思」,則此一「他」,自是指荊軻了。公主用此熟不拘禮的稱呼,以此親如家人的語氣來指荊軻,可真是耐人尋味的事。

  因此,徐夫人口中不斷在與夷姞閒談,眼風卻老是關顧著她跟荊軻。很快地,憑她熟諳世途的一雙老眼,已看透了這燕國的公主與燕國的上卿之間,有千縷萬端的情絲約束著。

  這使得她深感興趣,看夷姞對自己的印象不壞,或許肯說幾句知心話,倒不妨找個機會問問她。於是,她不加深思地提出要求:「公主,我雖不解音律,卻很想聽一聽公主的琴。能許我一聆妙奏否?」

  太子夫婦和荊軻都覺得徐夫人這個請求,提得冒昧。夷姞對她的琴藝,自視極高,何況徐夫人又自言不解音律,就更不足以作出請求了。他們都怕夷姞率直拒絕,掃了徐夫人的面子,所以都緊張地注視著她。

  想不到夷姞居然一口答應,而且措詞極其謙虛:「遵命。請你定個日子,讓我好好向你請教。」

 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徐夫人說:「隨便那一天,看公主高興,賞我個信。」

  「啊!」夷姞突然眼睛發亮,十分欣悅地說:「我有個好主意,荊館新修一座水榭,那是聽琴的好地方。」說著,視線便落在荊軻臉上。

  「真是個好主意!」荊軻接口,環目看了看在座的人,「我作個東道主。奉屈太子,夫人、徐夫人盡一日之歡。」

  「好,好!」太子丹立即表示欣然贊同之意,「那一天呢?」

  「要月明之夜才好。」夷姞代荊軻回答。

  「後天就是望日。」荊軻向緊對面的太子夫人俯首說道:「敬迓魚軒!」

  「多謝荊先生。」太子夫人轉臉向徐夫人徵詢意見,

  「午後,一起去吧!」

 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,夷姞顯得極其高興,向徐夫人也提出了一個要求:「我想看看如何鑄劍。行不行?」

  「那有不行的道理?明天上午就請過去。」

  到了第二天,夷姞果然一早就到了徐夫人那裡。但是孟蒼已工作了好一會了,匆匆見禮以後,管自己去做事,徐夫人便為夷姞細細指點鑄劍的一切過程。

  徐夫人講得雖詳細,夷姞不懂的還是很多,她也不求甚解,因為此來的最大目的,無非看看荊軻將攜以入秦的那把匕首,即使此刻還不過是一塊不成器的頑鐵,只要看一看,心裡就滿足了。

  出了工廠,徐夫人把她邀入前院住宅歇足。拿出來一把小劍請她賞鑒。那把小劍通長不足五寸,鑲金嵌玉,裝潢極美,從飾玉的皮鞘中抽出劍身,映著日光,耀眼生花,定睛細看,刃上彷佛浮凸著聯珠貫星般的花紋,試用指一摸,卻又光滑異常。夷姞十分驚異,不知那看來浮凸的花紋,是怎樣鑄成的。

  「公主看這一柄小劍如何?」

  「自然是寶物。實在可愛得很。」說著把那柄劍又反翻展玩,不忍釋手。

  「那麼,公主留著玩吧!」

  「啊!」夷姞大喜,口中卻少不得還要客氣兩句:「奪人之好,難以為情。」

  「說實話,若非公主,我真還不忍割愛。這把劍是先師的遺澤,在我身邊三十年了;幾次遭遇兇險強暴,多虧這把劍才得轉危為安,所以可算是一樣吉祥之物,特以奉獻,聊表我禱祝公主延祥納福的微忱。」

  這一說,越發叫夷姞高興,殷殷感謝之餘,回贈了一枚僻邪的玉塊,告辭而去。

  回到宮內,剛坐定下來,突然想起一件事,明天荊館有盛會,「藏瑟之榭」是個賓主盤桓的主要所在,卻是至今還空空如也。佈置的計畫倒是熟思已熟,還得趕快動手才好。於是,她緊張了。把季子喊了來,一面傳話,即刻採辦應用的什物,專送荊館備用,一面把預計中要搬了去的器用文物,包括她的兩張名琴在內,都檢齊包紮,準備午前運到荊館,開手佈置。

  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,太子夫人來了,夷姞歇下手來接待,說不到兩句閒話,她到底放不下心,站起身來告個罪,說有東西急待收拾,等完了事再來陪她。

  「不必了!」太子夫人也起身告辭,「一會你到我那裡來玩吧,他們在箭圃較射,我們找個隱蔽的地方去看看,說是好玩得很。」

  「啊,不行!」夷姞把必須去荊館的原因,說了一遍。太子夫人大感意外,無法阻攔,只說了句:「荊先生到城裡來了。」

  「我今天不是去看他。」

  姑嫂倆的話中,都有漏洞,在夷姞等於是自承,平日到荊館都是為了去看荊軻,而太子夫人的話,則更露骨——事實上也確是如此,要用荊軻來拴住夷姞,那是太子丹的主意,他知道無法阻止她妹妹去荊館,索性讓她與荊軻公然交往,但要控制在他眼下,不容他們有細訴私情的機會。

  然而忠厚老實的太子夫人,實在沒有辦法來幫助他丈夫,完成預定的計畫,第一次便遇到了意外的情況,簡直束手無策。轉念一想,又覺寬慰,好的是荊軻不在荊館,她去了也見不著面,那就由她去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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