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荊軻 | 上頁 下頁 | |
七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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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太陽偏西曬上牆,太子丹回來了。他的興致似乎也很好,滿臉含笑,親切地詢問夷姞的起居。然後,他又說了他這一天的行蹤——整天與荊軻在一起,他們選定了人去畫督亢的地圖,也考驗了秦舞陽的勇氣,又去看徐夫人鑄匕首,一切都很好,一切都符合理想。 這表示荊軻入秦的準備工作,已到了最後一步了,「那麼,」內心異常關切的夷姞,裝作不經意地問道:「荊先生快動身了吧?」 「還早!」太子丹答道:「天要熱了,路上不好走。而且,嬴政這幾年驕狂了,未到伏日,便要歇夏,不見使臣。」這一說,至早得要到新涼天氣才會動身。夷姞把心放寬了。 「太子!」宮女來報:「舍人稟告:荊先生陪著徐夫人到了。已引入密室接待。」 「喔。」太子丹轉身向太子夫人問道:「你跟妹妹說過了沒有?」 「妹妹知道了。她很樂意跟徐夫人見見面。」 「好。那就去見客吧!」 太子在前,太子夫人和夷姞並肩跟在後面,一起出了東宮內寢,越過一重院落,向西一折,穿過長廊,進了另一重院落,便是太子丹接待重要賓客,商議機密大事的禁地。這裡原是太子丹的書齋,自從成為密室,夷姞還是第一次來,一進門便看見高懸一塊朱紅牌,黑漆大書「無禁」二字,那塊朱漆木牌,看去簇新,估量著還是剛掛上去的。 雖說「無禁」,引導的隨從卻大部分都停住了腳步,只極少數的親信,包括太子夫人貼身的侍女夏姒在內,才跟了進去。 就這時,荊軻已迎了出來,先向太子丹夫婦行了禮,然後用很響亮的聲音喊一聲:「公主!」接著深深下拜,顯得極其敬重。 夷姞心裡很得意,她有心要在兄嫂面前顯露一下,微偏著身子,含笑下視,坦然不辭地接受了荊軻的敬禮。等他抬起頭來,她才以親切中不失莊嚴的聲音答道,「荊卿,請少禮!」這是她第一次跟她哥哥一樣,稱荊軻為荊卿。 緊接著徐夫人也出現了,太子丹為夷姞引見。徐夫人固然盡禮不缺;夷姞也不敢以對荊軻的態度對她,相向對拜;極為客氣。 進入室內,又有一番揖讓,太子丹大聲說:「到此『無禁』,不獨言無禁忌,亦無尊卑之別,只有賓主男女之分。」他一指東面首席:「夫人,請坐這裡。」 徐夫人看一看陳設的席位,東面三席,西面兩席,聽太子的意思,顯然的,東面以她為首,依次是太子夫人和公主。她是個極伉爽的人,既然太子早有安排,原不必再作無謂的推讓,但是,她仍願退居次席,因為,她希望跟夷姞親近。當她把這層意思說了出來,太子夫人還思客氣,太子丹搶先開了口:「好!任從尊便。」 於是,徐夫人喜孜孜的拉著夷姞一起坐下,她的上首是太子夫人。西面,自然是荊軻為首,太子丹居次。賓主男女五人,相向而坐,荊軻和夷姞的席次隔得最遠。這是不是有意的安排呢?夷姞心中一動,但隨即覺得自己太多疑了;順理成章的事,不該去設想它別有作用。 「公主真是絕色!」徐夫人對太子夫人說,接著把臉轉了過來,微含著笑,略蹙著眉,定眼打量夷姞,就彷佛她在欣賞一柄名劍似地。 夷姞害羞了,把視線避了開去,眼風掃過,清清楚楚地看到荊軻臉上是極其欣慰和感謝的神氣。怎會有感謝的表示呢?夷姞立刻明白了,是感謝徐夫人對她的稱讚。 這一轉念,她心裡比聽到徐夫人對她的讚美,更覺得舒坦。 「公主今年貴庚?」她又聽得徐夫人在問,怕是在問自己,不答便成失禮,偷眼一覷,徐夫人臉向著另一面,那是在問她嫂嫂,所以她把頭又轉了開去,順便又看了荊軻一眼。 「二十三了!」太子夫人回答;語氣中帶著些感歎。 「二十三?」徐夫人驚訝地,「真看不出來,我只當才二十。」 「我這妹妹的年齡最難猜。」太子丹接口說了一句。這一插嘴,所有的目光,包括夷姞自己的,都落在他身上——說實在的,連夷姞自己都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。 「論貌美如花,不像二十三,論智慧過人,不止二十三。但在我心目中,」太子丹拿手比了一下,「一直是嬌憨天真的小妹妹!」說罷,哈哈大笑。 大家也都笑了。唯獨夷姞的笑,帶著嬌羞,看來更覺得美。 「這一說,共有四個不同的年齡。」徐夫人執起夷姞的手,笑道:「公主,你自己覺得那一個年齡才是對的?」 夷姞有些心痛,「我不知道。」她說了這一句,覺得這樣回答,不合禮貌,便很懇切地致謝:「多謝謬贊,但願如你所說,我只是二十歲!」 「那麼,」荊軻舉爵過頂,「願公主長保青春!」 太子丹和太子夫人都很欣賞荊軻的這個舉動,因為他們都看出來,夷姞有些自傷遲暮,話中不免牢騷,能有荊軻的祝飲來打個岔,把她的不快揭了過去,是件很好的事,所以都欣然飲了酒。 「謝謝!」夷姞向身旁的徐夫人說了這兩個字,隨即把視線投向荊軻,大大方方地看著他,也喝了一口酒。 「聽說公主的琴,燕國無雙。可惜我只懂刀劍,不解音律。」徐夫人說。 提起刀劍,夷姞突然覺得異常關切——關切的是為荊軻所鑄的那柄匕首。於是夷姞悄悄說道:「聽說匕首淬毒,不甚順利。夫人,此非兒戲之事,千請慎重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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