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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她的語聲突然低了下來,以至於聲息全無,同時眼眶也紅了。這副神情,把個一腔怒火的太子丹,弄得大為氣餒,內心充滿了無可言喻的歉仄和感傷。

  好久,他才重新鼓起面對難局的勇氣,「別的都不必說了。」他開門見山地觸及本題:「我只問你一句話,你是愛上了荊卿?」

  「是的。」夷姞低著頭,毫不含糊地回答。

  雖然她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,太子丹仍不免心裡一震,定定神以極冷靜的聲音說:「你應該知道,你的愛不會有結果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那麼,你為何這麼做呢?」

  「我本不想有什麼結果。」

  這回答是太子丹無論如何想不到的,「我不懂,我不懂!」他喃喃地說,「真不解你是何意?」

  「你還是不懂的好。」夷姞幽幽地說,「不懂還少操些心!」

  「我怎麼能不操心?你是我的妹妹,將來弄成不了之局,我能眼看著你不管嗎?」

  夷姞默然。這是在整個談話中,她第一次出現了詞窮理屈的跡象,太子丹精神一振,說話的聲音也有力了,「妹妹,你聽我的勸,懸崖勒馬,尚未為晚。荊卿無法為你所愛,你狠狠心把他丟開了吧!」

  「不!我不能!」

  她的語聲是那樣地堅決,一點沒有商量的餘地,太子丹忍不住又要冒火;但隨即想到太子夫人的告誡,拿手指甲使勁地掐著自己的手掌,把怒氣忍了下去。

  兄妹倆的一場嚴重交涉,就這樣毫無結果地結束了。等夷姞離去以後,太子丹仍舊坐在那裡發楞;他把整個談話的經過回想了一遍,發覺自己忘了提出最重要的一點:荊軻對她,是否也像她對荊軻那樣一往情深呢?

  這是沒有辦法去猜測的。不過他一直深信,人的感情是公平的,對流的,所以「國士待我,國士報之」;兒女私情,亦不會例外,夷姞既是如此鍾情,人非木石,荊軻自然無法拒絕她的愛。

  關鍵是在夷姞身上,只要她冷淡下來,太子丹相信理智過人、冷靜異常的荊軻,會把這段罕見的愛,視作遊仙一夢,至多存下或多或少的悵惘,決不會再主動地來設法跟夷姞接近。

  夷姞自然不會想到太子丹心裡的主意,那一席之談,雖鬧得不歡而散,可是細想一想,話已說到頭了,態度也顯明地表現了,反覺得心中無掛無礙,從此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,要如何,便如何,說來倒是一件好事。

  於是,她盤算著再一次跟荊軻見面時,怎樣把這些話告訴他,同時也猜想著,他聽了這些話,會有怎樣的表示?一直想到午夜,神思困倦,方能入夢。

  第二天起得晚了些,正在梳妝,宮女來報:「太子夫人到了!」

  話剛完,太子夫人已走了進來,「沒有想到你剛起身。」她說。

  「我晚了,你倒早!沒有想到你這麼早來看我。」夷姞笑著回答。

  「進宮來給父王請安,順路來看看你。」

  「去過明光宮了麼?」明光宮是燕王的寢宮。

  「還沒有,想邀你一起去。」

  夷姞心中一動。太子夫人進宮請安,一向是單獨行動,何以這天要來邀她一起去呢?莫非有什麼話要當著她的面向父王陳述?

  因此,她有些不安,卻不肯在表面上露出來,閑閑地問道:「是有事要在一起談嗎?」

  太子夫人一楞,想了一下才明白,急忙答說:「沒有,沒有。」

  夷姞算是放心了。整妝完畢,進了朝食,隨同太子夫人一起到明光宮請安定省。出了宮,太子夫人卻不回去,又轉到她那裡,閑敘家常,直到下午才走。

  夷姞本來打算著要去看荊軻的,給太子夫人從中一攪,計畫打破了。歎口氣,只好留待明天再說。

  不想下一天又出了花樣,禦者說是車軸斷了,要拿去修理。公主的車騎有定制,不能隨便找輛車來應急,想一想,只有太子夫人的車可用,便派人東宮去借。巧得很,太子夫人的車也壞了,前一天剛送去修。

  「今天一定得把車修好。明天我非用不可!」夷姞很嚴厲地吩咐。

  下一天車倒是修好了,直趨荊館,卻未曾見著荊軻。

  「到何處去了?」

  「是太子來邀了去的。」昭媯答說:「攜著鷹犬,必是行獵去了。」

  「春天不是行獵的季節啊!」夷姞惘惘然地說。

 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」昭媯再一次提醒她,「太子攜著鷹犬,卻是我親眼看見的。」

  攜著鷹犬,自然是去行獵,這已無可疑了。只不知道行獵以後,歸向何處?

  在夷姞的記憶中,太子丹每一次行獵歸來,總是在東宮後苑,架起行灶,把那些獵獲的飛禽走獸,剝洗乾淨,就地燒炙,與一起行獵的勇士們,快談豪飲;在明亮的火炬下,要鬧得一個個東倒西歪,才肯盡興而散。

  那麼,今天行獵的人,可有那些勇士們?夷姞在想,如果有那些勇士參加,則多半仍會在東宮聚飲——不可能到荊館來的,因為至今為止,荊軻還未正式邀請過他們;那能第一次來,便亂轟轟鬧一頓燒炙的野宴?這樣,在主客雙方都是失禮的。

  於是,她命季子去打聽。得到的回報,說只太子丹和荊軻騎馬出獵,除了少數侍從以外,並未見有東宮供養的勇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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