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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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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回來了。」太子夫人毫無表情地回答。 「怎麼說?」 太子夫人不響。 「又到荊館去了?」 「嗯。」 太子丹臉上的懊惱,更濃更重了!「你!」他指著太子夫人責備:「你也不勸勸她!」 「你也別老是怪我!」太子夫人有些動氣了,「當初為荊先生奏琴時,你如果攔一攔,打消了那件事,就不會有今天這種情形了。」 「我實在想不到會有今天!」 「我從未去過荊館,更不會知道。先聽說是她對荊館的佈置不滿意,親自畫了圖樣,要在那裡蓋水榭,只當她藉此排遣寂寞,後來聽說她去一整天,我覺得有些不對,悄悄把昭媯找了來問,才知道她真的情有獨鍾。」 「那,你就一點不想辦法?不說說她?」 「怎麼說?」太子夫人反問,「這兒女私情,做父母的往往都管不了,而況我這做嫂子的?再說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那位公主,脾氣嬌、嘴又來得,萬一話說重了些,惹她搶白一頓,反而壞了我們姑嫂的感情。我只好常常找她來玩,絆住了她;無奈拴得住她的身子,拴不住她的心。請問,換了你又將如何?」 太子丹也真的無可如何。論人,一個是一向鍾愛的幼妹,一個是萬分敬重的上賓;論事,感于知音,心意相投,自然而然地孳生情愫,非桑間濮上的醜行可比。他不但不能說什麼,而且照一般情形而論,還應該促成他們的姻緣。 障礙是在荊軻有咸陽之行,一去不返,夷姞將成寡鵠,更難的是,這一層障礙不便說破。他認為夷姞既已與聞大計,當然知道荊軻不是一個可以付託終身的人,那就該自己有所檢點節制,誰知不但不曾節制,而且竟是如此放縱,將來會弄得難捨難分,不可收拾,為親人招來無限煩惱,真是太不體諒人了! 一想到此,太子丹怒不可遏;驀然起身,向外走去。 一出了屋子,才想到夷姞在荊館——他原意是要去找她深談的,此刻只好先忍口氣再說。 到了下午,夷姞回來了,特意到東宮來看她哥哥。說了些閒話,太子丹向太子夫人做了個眼色,示意她避開。 太子夫人遲疑了好一會,才緩緩地站起來,對夷姞說道:「妹妹你坐一會,在這裡吃了飯走。我先跟你哥說句話。」 夷姞有些覺察到了,心裡微微發慌,不過她已從荊軻那裡學會了沉著,所以點點頭:「你們請吧,別管我。」 於是,太子夫人走到外面,把所有的宮女都遣了開去,等太子丹出來,她悄悄叮囑:「說話千萬要宛轉,她是最要面子的人,千萬別傷了她的自尊!」 太子丹接受了她的勸告,躊躇了一會說,「要不,你一起來談吧!我怕我忍不住會責備她。」 「不,這些話,只能兩個人談。你記著,你們是兄妹,只要懇切,她會聽你的。」 太子丹悄悄地站了一會,把心靜下來,平弱去躁,準備破釜沉舟地說服夷姞,從此不再跟荊軻見面。 但是,重新回到屋子裡,看到夷姞肅然等待的神情,他自己倒先緊張了,好半天,才說了第一句話,「聽說你最近常到荊館去?」 「是的。」夷姞平靜地答道:「我在那裡有許多事要做。」 「我知道,你在那裡又添了好些工程。但是,這用不著你自己去監工。」 「反正我在宮裡也沒事。」 隨隨便便一句話,把太子丹堵得沒有什麼可說的了,他只好咳嗽一聲,裝出做兄長的威嚴,來掩飾他自己的窘態。 「妹妹!」太子丹終於吃力地說出來一句話:「你須知人言可畏。」 這一下改變了夷姞的冷靜沉著的態度,她以極鋒利的語氣問道:「什麼人在說?說些什麼?如何可畏?」 「都說你不該不顧身分,老是到荊館去……」 「奇了!」夷姞大聲搶白:「到荊館去便是失了身分?這是那一國的道理?」 對於這咄咄逼人的氣勢,太子丹感到有些難於應付,咽了口唾沫,換了個方向來勸她:「你是公主,燕國的少女,都以你的言行為法,所以,你,你不能太任性。」 在做哥哥的自以為已說得很宛轉,而高傲的妹妹,卻更生氣,「我做了什麼喪風敗俗的事,言行不足為法?」 「只常到荊館去便不足為法。沒有一個深嫻禮法的女子可以如此。」 「為何不可如此?」夷姞真的激動了,「荊館原是離宮,是我兒時舊游之地——荊軻,燕國的上卿,你的生死之交。論地論人,都有特殊的淵源,如果我連荊館都不能去,那就什麼地方都不能去了。」 一番侃侃而談。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強詞奪理,可是太子丹不知道如何駁她。 夷姞卻是越說越憤慨:「我以為你真的敬重荊軻,原來只是假意籠絡的手段,並非真的敬重他的人品,所以你才不准我跟他親近!」 這番話說得太過分了,大大地冤屈了太子丹的心,因而把他氣得發抖,大吼一聲,「我是為你!」 「我也是為你!」夷姞的反擊,出乎異常地快,「當初若非因為你看重荊軻,有大事求他,我不會為他奏琴,也就不會相識。就是現在,我也常常想到,他初夏便入咸陽,在世的日子不多了——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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