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假官真做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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卓王孫的架子也不小,縣官並不在他眼中。平時只在他那占地十裡之廣的大宅裡納福,偶然出門,也無非與他的同行,也是巨富的程家和鄭家有所往來。這一天偶而聚在一起,談到了住在招待所的這一位貴人,都覺得他的來頭似乎不小。 於是卓王孫說道:「王縣令總算是個很知趣的人,我們給他做個面子吧!」 「這個面子怎麼做法?」 「請王縣令的貴客吃個飯,如何?」 大家都同意了,並且讓卓王孫來做東道。挑定了日期,大發請帖,邀了有上百的陪客。司馬相如的請帖,自然由王吉轉交。 到了那一天。王吉奉召唯謹,一早就到了卓家大宅。宴會設在盛開的桃李所圍繞的一座大廳中,那座廳用采自深山,具有濃烈芳香的楠木和柏木作棟樑,壁柱之間畫著雲霞仙女,山靈水怪,飾以黃金、白玉、明珠,和孔雀的翎羽。地上鋪著用犛牛毛所織,稱為「氍毹」的彩色地毯。黑漆彩繪的食案上,所擺的餐具是小口廣腹的金罌,和金銀鑲裹,號稱「蜀杯」的玉碗——這樣的餐具,不是只有幾份,而是上百賓客,每人一份。 一看這場面,王吉知道自己的初步計畫實現了。他首先向主人表示,為他的貴客設此盛宴,十分感謝。然後介紹司馬相如,以天子的近臣而為雄藩的上賓,什麼恭維吹噓的話都加得上去。這一下,不僅外面的陪客聽得不勝神往,連深閨中的卓文君都被驚動了。 但是這位貴客的架子實在太大,一直到日色正中,未見駕臨。卓王孫心中未免不快,「大概不會來了!既然不肯賞光,也是無可奈何之事。」他向大家招呼:「莫為他耽誤了我們的行樂,各位請人席。」 就在這時候,司馬相如派他的僮僕送了封信來,說偶感不適,不能踐約,請王吉代向賢主人致歉。這封信當然寫得異常典雅,王吉傳示座容,無不讚歎,但亦更覺悵惘,特別是做主人的卓王孫,掃興無比。 看見這樣的情形,王吉便自告奮勇,說好歹要把他請了來,跟大家見一面,才不負賢主人的盛意。於是在卓家門客陪同之下,驅車到了招待所。司馬相如「抱病」出見,經不住殷勤相勸,總算很勉強地答應赴宴。 一到卓家,滿堂傾倒。因為「腹有詩書氣自華」,何況以禁中近臣而為王府上客,珠履三千的大場面,見得多了。像這樣上百人的盛會,如果別人為主客,多半會難於應付,而司馬相如,從容周旋,無不中節,光是這一份鎮靜的功夫,便不能不佩服。 再有一層,臨邛雖多富翁,豪侈不減王侯,但到底偏處一隅,不免帶些「土」氣。因而司馬相如的服飾舉動,就格外顯得與眾不同,別有一種高貴雅致的趣味,相形之下,主人和陪客都有自慚形穢之感。 不獨廳中如此,在廳外偷窺的卓文君也頗有好感。她的偷窺是出於好奇。從她知人事時開始,就知道「卓家第一」,哪怕是臨邛的縣令,也要仰她父親的鼻息,現在聽說有這樣一位為縣令敬重得近乎畏懼的貴客,居然在卓家為他設盛宴時,託病辭謝,她倒要看看是怎樣一個三頭六臂的人物? 當然,她在偷窺司馬相如,司馬相如不會知道,因為身居首席,決不可能做出那種左右顧盼的輕佻失禮的舉動,但王吉卻已知道了。卓文君無論走到何處,自然有一班侍女跟著她。即令行動再檢點,而裙幅飄閃,環珮叮噹,總少不得有豔跡香蹤洩露。他看在眼裡,喜在心中。情勢一步一步,完全照預計在發展,現在不妨開始下一步的行動。 念頭剛剛轉定,情勢發生了變化,飄裙飄閃,環珮叮噹,終歸於消失。卓文君重返深閨了。 王吉有些失望,不過他相信機會還是有的,且寬心等待。不久,日影偏西,將近薄暮。卓王孫吩咐燃燭,並且洗杯換盞,準備作長夜之飲。 一到夜裡,卓文君不會再出來了!王吉微皺著眉在想。忽然靈機一動,自笑遲鈍,她不出來,不會引她出來麼? 於是他向自己帶來的僮僕招一招手,一個五色錦囊送到了他面前。囊中是一張外觀極其華美的七弦琴。 兩名侍席的青衣,一個捧著琴,一個捧著酒,隨著他走到了司馬相如席前,「長卿!」他舉著酒爵說道:「敬奉一爵,以介眉壽。」 司馬相如口吃,非必要時不開口,但舉止極其漂亮,先避席遜伏,然後抬起身子,領受王吉的好意,一口氣幹了一爵酒。 「素知長卿。耽於琴趣。這張琴,名匠所制,不同凡響,請以自娛。」 實在是請司馬相如鼓琴娛客。「請以自娛」是一種比較尊敬的措詞。 也不是自娛,是娛文君,或者說得更明白些,是用琴來向文君有所訴說——樂器中的琴,和武器中的劍,在當時有其獨特的尊貴地位,劍是身份和人格的寄託;琴則可以說是人的化身。而其形制,上參造化之奇,下合人事之數,有許多「頭頭是道」的解釋,說上圓法天,底方象地;長三尺六寸合周天三百六十度,廣六寸象徵六合;五弦象徵五行,大弦為君,小弦為臣。如果是四尺五寸長的七弦琴,則又說尺寸象徵四時五行;七弦則如七星。總之,琴是高人雅士的樂器,與平民所喜愛的築、箏、阮威等等,雖同為絃樂器,身份大不相同,所以這時大家一看司馬相如要鼓琴自娛,就越發加了幾分尊敬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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