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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齊地絲紡織業的發展,應該分為三個階段,可能最早是利用野蠶的絲。野蠶稱為柞蠶,柞是木本植物,據「本草綱目」的作者李時珍說:「此木堅韌,可為鑿柄,故俗名『鑿子木』。高者丈余,葉小而有細齒,光滑而韌,其木及葉子皆有針刺,經冬不凋。五月開碎白花,不結子,其木心理皆白色。」柞蠶以生於柞樹,食柞葉而得名、初生時綠色;以後慢慢變為黃褐色,吐絲亦黃。用柞蠶的絲織成的綢,稱為蠶綢,宋朝稱為「絹紬」,明朝稱為「繭紬」。「爾雅」記載:「有柞蠶食柞葉,可以作綿」,這大概是又稱為綿綢的由來。

  以後土地改良,「膏壤十裡,宜桑麻,」於是養蠶事業,大為發達,當時齊國的紡織業,居海內的首位。齊國進貢周王的貢品,就是絲織品。到了管仲相齊,助桓公稱霸,在經濟發展上所致力的三大生產事業,是農耕、煮鹽、織造。承襲太公的遺風,以織造為女工的專業,管子說:「一女必有一刀、一錐、一箴、一鉥,然後成為女」,這些不僅是紡織所必需,也是刺繡的工具。是為齊國絲紡織業的第二階段。

  近代的絲繡,以湖南和江蘇最著名,即所謂「湘繡」和「蘇繡」,而當時名聞天下的是「齊繡」。齊國紡織業發展的結果,連帶染色也很有名。戰國策「燕策」:「臣聞智者之舉事也,轉禍而為福,因敗而成功者也。齊人紫,敗素也,而賈十倍」。所謂「敗素」,是粗劣的白絹或者白布,但一經染成紫色,身價十倍,化腐朽為神奇,因為齊人多智的又一明證,同時齊人染色的高明,亦可以想見。

  由於齊國的強盛,一方面貿易發達,一方面各國諸侯、行人、訪聘者陸續不絕,都要購買齊國的上等衣料自用或送禮,所以刺繡品的銷路極好,但刺繡的收入並不高。史記「貨殖傳」說:「夫用貧求富,農不如工,工不如商,刺繡文不如倚市門。」倚市門者何?司馬遷又說:「此言末業,貧者之資也。」說得清楚些,便是為娼。太史公這段話,正是指齊國而言,因為娼妓就是管仲所發明的,而「齊女」的豔名在當時是與邯鄲的「趙女」並稱的。

  刁間的貿易,輸出齊地的絲織品及刺繡品,必為其主要的業務。齊地的絲織品,最出名的是「阿縞」,阿是指東阿縣,史記「李斯傳」:「阿縞之衣,錦繡之飾」。這兩句話又見於「戰國策」的「秦策」,可知齊地的絲織品,主要的市場,是在關中一帶。當然,東阿縣所出的絲織品,不限於「縞」,史記「集解」:「齊之東阿縣,繒帛所出」可證。此外,沂。泰山區各縣,均盛產麻桑,所以齊魯之間的紡織業,是普遍發展的。

  但在刁間那個時代,齊國的貿易中心是在臨淄,為各種物資的集散地。其次是孟嘗君的封邑「薛」地,即今山東滕縣之南的臨城,一北一南,為刁間從事工商業的兩大據點。

  臨淄自春秋戰國到西漢,始終是一個富庶繁華的大都市。當時的大都市,首推代咸陽而興的長安。天下的大族、豪富,大都徙于長安。這種硬性吸收「僑資」的結果,造成長安高度的繁榮。但五方雜處,風俗不純,有錢的人,競相講求生活上的豪華,一般平民又極力向貴族看齊,奢靡之風,成為社會的一種病態。大致而言,長安是一個消費的都市,對於當時經濟發展的貢獻並不大。

  其次是洛陽,此地為東周的王畿,也是最早的一個商業都市,照戰國時期的地圖看,洛陽適居天下之中,東齊、西秦,南面是韓、楚,北面則魏、趙、燕三國。由於處於交通的中心,而且王畿之民,政治的色彩比較淡,好比現代的許多中立國家的人民那樣,旅行可以獲得許多方便,因此,洛陽的人做生意是出名的。雖然商人的地位不如工與農,而洛陽人民特別看重,或者說喜愛經商,像大禹治水一樣。他們可以三過家門而不人,以常年在外經商相矜耀。有這種敬業的精神,才會產生白圭那樣的人。刁間私淑白圭,他的理論和業績,我在後面將會談到。

  再次是大樑和邯鄲,一在河南,一在河北,和偏西的洛陽鼎足而立,構成中原交通網的支柱。邯鄲是趙國的都城,戰國末期,此地是各國政客和間諜活動的中心,以美色聞名天下,及至秦漢一統,邯鄲的地位逐漸末落。大樑就是開封,這裡地勢平衍,張儀所謂「諸侯四通,條達輻輳,無有名山大川之限」,為「四戰之地」,易攻難守。大樑的交通極其發達,「車馬之多、日夜行不絕」,但都是過境。史書上不見大樑有大企業、大商人的記載,主要的原因,即在於投資大樑,太無保障。戰火侵襲,隨時有遭受嚴重損失的可能。楚漢相爭,大樑被破壞得相當厲害,所以漢興以後,大樑的地位比邯鄲更不如。

  其時的新興都市是成都,而大致能夠保持原來地位的,是臨淄。臨淄與長安正好相反,它是一個生產的都市。也與洛陽、邯鄲不同,這兩個都市因為交通的便利,而促進了工商業的發達,臨淄則因工商業的發達而促進了交通的發展。

  臨淄的交通,有一個為其它各大都市所沒有的特色,就是出海便利,蓬萊半島與北面的旅順、大連隔海相距,只一百多裡。由於海上三仙山的傳說,所以蓬萊半島的芝罘、煙臺一帶,成為中國最早的國際港口。

  在秦始皇以前,早在齊威王、齊宣王的時期,就曾遣人入海,求蓬萊、方丈、瀛洲三神山。此海上神山,相傳在渤海中,去人不遠,上有仙人及不死之藥。那裡的禽獸都是白色的,宮闕為金銀所造,隱隱在雲端裡發出寶光異彩,但一行近,才發現三神山反在水下面。等船將到時,總是有一陣怪風把船吹走,因此齊威、齊宣還有燕昭王等人,始終不能達到求仙的目的。

  顯然的,海上神山無非海市蜃樓而故神其說,兩千多年前,自然不能瞭解這種因光線折射而生的現象。所以後來又有秦始皇受齊人徐福之愚,「發童男女數千人,入海求神仙」,甚至博浪一擊,驚魂未定,他仍不廢蓬萊半島之遊,到登州海邊去眺望,以冀一見神山。如果那時不是蒙著這一層神秘的色彩,能夠踏踏實賣,從事海上交通的發展,則中國與日本的接觸,不會晚至隋唐。日本的文化,也將是另一種型態。

  就臨淄的交通來說,水路以利用黃河為主,由淄水經一條運河入濟水,與黃河並行,到大樑會合,西至關中,東循鴻溝入淮南。陸路大約有三條路線,一條是往西北渡黃河,入邯鄲,一條是由西南經泰安、曲阜、曹州往西到大樑,一條是南下經莒城入彭城。春秋戰國以迄秦漢的道路,由於軍事的需要,同時因為地曠人稀,所以極其寬闊。從周朝開始,對路政就很注意,立有一套完善的制度:第一,「先王之教曰:雨華而除道,水涸而成梁」,要按時去整理道路橋樑;第二,「列樹以表道」。因為路太寬闊,同于原野,如果不種樹作為標誌,便有迷路之虞;第三,「立鄙食以守路」,有專人看管道路;第四,「司空視途」,專設一官,管理路政。「司空」即為後世的「工部尚書」,在現代當然是交通部長了。

  「周禮」中講道路制度尤其詳細,這因為當初行井田制,「農地重劃」時,就已把道路留了出來,所以自「一夫」至「萬夫」有不同寬度的道路,「一夫」指一個農夫所受的私田百畝而言。換句話說,每百畝田之間,必有一條公眾道路。寬狹等級,共分五等:間、徑、途、道、路。

  因為春秋戰國的道路已經修得很好,所以秦始皇統一海內,立刻便有一個完整的「公路網」出現。於是劃一制式,規定車輪之間的距離,以求與車轍相合。「車同軌」的要求,無異說明車輛已可暢行各地。秦始皇巡幸四方的交通工具就是車子。

  那時帝皇出巡所用的車子,大得驚人,稱為「轀輬車」,轀輬實應作溫涼。因為車子有窗,閉窗則溫,開窗則涼,車中可以坐臥。皇帝的臥車,不是能夠睡下就算數,其中有各種陳設,還有人侍奉,等於一座活動的寢宮,其大可知。

  因為「轀輬車」太大,而秦始皇又好巡遊,為了他的方便,特地開闢「馳道」,顧名思義,「轀輬車」可以急馳,則此道路應如何寬廣平直?漢書「賈山傳」記馳道的規模:「道廣五十丈,三丈而樹。」這還不算:「厚築其外,隱以金椎,樹以青松」,這樣豪華的工程,以造價來計算,日本新近落成的那條世界最貴的公路,怕也瞠乎其後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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