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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二


  「我已經跟你說過了,我們防人之心不可無,你當時應該想得到的,有什麼不大對勁的地方,儘管擺在肚子裡,慢慢再談,何必當時就開口,顯得我們兩個人之間就有點不搭調!」

  朱家駒自己也覺得做事說話,稍欠思量,所以默默地接受他的責備,不過真相不能不問,「那麼,」他問,「到底哪一處是真的呢?」

  王培利由這一次共事的經驗,發覺朱家駒人太老實,他也相信「老實乃無用之別名」這個說法,所以決定有所保留,隨手指一指第一個長方塊的上端的一個小方塊說:「喏,這裡。」

  「這裡!」朱家駒皺著眉問:「這裡是什麼地方呢?」

  「你問我,我去問哪個?」王培利答說:「今天我們去看的那家人家,大致不錯,因為我用腳步測量過,那裡坐東朝西,能夠進去看一看,自然就會明白。現在要請你乾爹多做的一件事,就是想法子讓我進去查看。看對了再談第二步。」

  「好!我回去跟我乾爹講。」

  到得第二天,朱寶如一早就出門了,朱家駒尚無機會談及此事。他的乾媽卻跟他談起來了,「家駒,」她說,「我昨天聽你們在談地圖,好像有的地方,不大合情理。」

  「是。」朱家駒很謹慎地答說:「乾媽是覺得哪裡不大合情理?」

  「人家既然把這樣一件大事託付了你們兩個,當然要把話說清楚,藏寶的地方應該指點得明明白白。現在好像有了圖同沒有圖一樣。你說是不是呢?」

  「那,」朱家駒說:「那是因為太匆促的緣故。」

  「還有,」朱家老婆突然頓住,然後搖搖頭說:「不談了。」

  「乾媽,」朱家駒有些不安:「有什麼話,請你儘管說。」

  「我說了,害你為難,不如不說。」

  「什麼事我會為難?乾媽,我實在想不出來。」

  「你真的想不出來?」

  「真的。」

  「好!我同你說。你如果覺得為難,就不必回話。」

  「不會的。乾媽有話問我,我一定照實回話。」

  「你老實,我曉得的。」

  意在言外,王培利欠老實。朱家駒聽懂了這句話,裝作不懂。好在這不是發問,所以他可以不作聲。

  「家駒,」朱家老婆問:「當初埋在地下的,是不是一口箱子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一口箱子,怎麼能埋好幾處地方?」

  這一問,朱家駒立即就感覺為難了,但他知道,決不能遲疑,否則即使說了實話,依然不能獲得信任。

  因此,他很快地答說:「當然不能。昨天晚上我同王培利談了好半天,我認為藏寶的地方,只有一處,至於是哪一處,要進去查看過再說。培利現在要請乾爹想法子的,就是讓我們進去看一看。」

  「這恐怕不容易,除非先把房子買下來。」

  「買下來不知道要多少錢?」

  「還要去打聽。」朱家老婆說:「我想總要兩三千銀子。」

  「兩三千銀子是有的。」朱家駒說,「我跟培利來說,要他先把這筆款子撥出來,交給乾爹。」

  「那倒不必。」朱家老婆忽然問道:「家駒,你到底想不想成家?」

  「當然想要成家。」朱家駒說:「這件事,要請乾媽成全。」

  「包在我身上。」朱家老婆問說:「只要你不嫌愛珠。」

  愛珠是她娘家的侄女兒,今年二十五歲,二十歲出嫁,婚後第二年,丈夫一病身亡,就此居孀。她所說的「不嫌」,意思便是莫嫌再醮之婦。

  朱家駒卻沒有聽懂她的話,立即答說:「像愛珠小姐這樣的人品,如說我還要嫌她,那真正是有眼無珠了。」

  原來愛珠生得中上之姿,朱家駒第一次與她見面,便不住地偷覷,事後談起來讚不絕口。朱家老婆拿她來作為籠絡的工具,是十拿九穩的事。不過,寡婦的身分,必須說明。她記得曾告訴過朱家駒,但可能因為輕描淡寫之故,他沒有聽清楚,此刻必須再作一次說明。

  「我不是說你嫌她的相貌,我是說,她是嫁過人的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乾媽跟我說過。這一層,請乾媽放心,我不在乎。不過,」朱家駒問:「不知道她有沒有兒女?」

  「這一層,你也放心好了,決不會帶拖油瓶過來的。她沒有生過。」

  「那就更好了。」朱家駒說:「乾媽,你還有沒有適當的人,給培利也做個媒。」

  「喔,他也還沒有娶親?」

  「娶是娶過的,是童養媳,感情不好,所以他不肯回江西。」

  「既然他在家鄉有了老婆,我怎麼好替他做媒?這種傷陰騭的事情,我是不做的。」

  一句話就輕輕巧巧地推脫了。但朱家駒還不死心,「乾媽,」他說:「如果他花幾個錢,把他的童養媳老婆休回娘家呢?」

  「那,到了那時候再說。」朱家老婆說:「你要成家,就好買房子了。你乾爹今天會托人同姓王的房主去接頭,如果肯賣,不曉得你錢預備了沒有?」

  「預備了。」朱家駒說:「我同王培利有一筆錢,當初約好不動用,歸他保管,現在要買房子,就用那筆錢。」

  「那麼,是你們兩個人合買,還是你一個人買。」

  「當然兩個人合買。」

  「這怕不大好。」朱家老婆提醒他說:「你買來是要自己住的,莫非他同你一起住?」

  朱家駒想了一下說:「或者我另外買一處。藏寶的房子一定要兩個人合買。不然,好像說不過去。」

  「這話也不錯。」朱家老婆沉吟了一會說:「不過,你們各買房子以外、你又單獨要買一處,他會不會起疑心呢?」

  「乾媽,你說他會起什麼疑心?」

  「疑心你單獨買的房子,才真的是藏寶的地方。」

  「只要我的房子不買在金洞橋、萬安橋一帶,兩處隔遠了自然就不會起疑心。」

  聽得這話,朱家老婆才發覺自己財迷心竅,差點露馬腳。原來她的盤算是,最好合買的是朱寶如指鹿為馬的所謂「王」家的房子,而朱家駒或買或典,搬入嚴進士家,那一來兩處密邇,藏寶之地,一真一偽,才不會引起懷疑。幸而朱家駒根本沒有想到,她心目中已有一個嚴進士家,才不至於識破天機,然而,也夠險的了。

  言多必失,她不再跟朱家駒談這件事了。到晚來,夫婦倆在枕上細語,秘密商議了大半夜,定下一條連環計,第一套無中生有,第二套借刀殺人,第三套過河拆橋,加緊佈置,次第施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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