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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三


  第二天下午,朱寶如回家,恰好王培利來吃夜飯。朱寶如高高興興地說:「路子找到了,房主不姓王,姓劉。我有個『瓦搖頭』的朋友,是劉家的遠房親戚,我托他去問了。」

  杭州人管買賣房屋的掮客,叫做「瓦搖頭」。此人姓孫行四,能言善道,十分和氣,朱寶如居間讓他們見了面,談得頗為投機。提到買劉家房子的事,孫四大為搖頭,連聲:「不好!不好」

  「怎麼不好?」朱家駒問說。

  「我同老朱是老朋友,不作興害人的。劉家的房子不乾淨。」

  「不乾淨?有狐仙?」

  「狐仙倒不要緊,初二、十六,弄四個白灼雞蛋,二兩燒酒供一供就沒事了。」孫四放低了聲音說:「長毛打公館的時候,死了好些人在裡頭,常常會鬧鬼。」

  聽這一說,王培利的信心越發堅定,「孫四爺,」他說,「我平生就是不相信有鬼。」

  「何必呢?現在好房子多得很。劉家的房子看著沒人要,你去請教他,他倒又奇貨可居了,房價還不便宜,實在犯不著。」

  話有點說不下去了,王培利只好以眼色向朱寶如求援。

  「是這樣的,」朱寶如從容說道:「我這個乾兒子同他的好朋友,想在杭州落戶,為了離我家近,所以想合買劉家的房子。他們是外路人,不知道這裡的情形;我是曉得的,劉家的房子不乾淨,我也同他們提過,他們說拆了翻造,就不要緊了。啊,」他突然看著王培利、朱家駒說:「將來翻造的時候,你們到龍虎山請一道張天師的鎮宅神符下來,就更加保險了。」

  「是,是!」朱家駒說:「我認識龍虎山上清宮的一個『法官』,將來請他來作法。」

  「孫四哥,你聽見了,還是請你去進行。」

  「既然有張天師保險,就不要緊了。好的,我三天以後來回話。」

  到了第三天,回音來了,情況相當複雜,劉家的房子,由三家人家分租,租約未滿,請人讓屋要貼搬家費,所以屋主提出兩個條件,任憑選擇。

  「房價是四千兩,如果肯貼搬家費每家二百兩,一共是四千六百兩,馬上可以成契交屋;倘或不肯貼搬家費,交屋要在三個月之後,因為那時租約到期,房子就可以收回。」

  朱寶如又說:「當然,房價也不能一次交付,先付定洋,其餘的款子,存在阜康錢莊,交產以後兌現,你們看怎麼樣?」

  「乾爹,你看呢?」朱家駒問:「房價是不是能夠減一點?」

  「這當然是可以談的。我們先把付款的辦法決定下來。照我看第二個辦法比較好,三個月的工夫,省下六百兩,不是個小數。」

  「到了那時候,租戶不肯搬,怎麼辦?」王培利問。

  「我也這樣子問孫老四,他說一定會搬,因為房主打算讓他們白住三個月,等於就是貼的搬家費。」朱寶如又說:「而且,我們可以把罰則訂在契約裡頭,如果延遲交屋,退回定洋,再罰多少,這樣就萬無一失了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我們就先付定洋,等他交產,餘款付清,」王培利問:「何必要我們把餘款存在錢莊裡?」

  「其中有個道理──」

  據說姓劉的房主從事米業,目前正有擴充營業的打算準備向阜康錢莊借款,以房子作抵,但如出賣了,即無法抵押但如阜康錢莊知道他有還款的來源,情況就不同了。

  「我們存了這筆款子在阜康,就等於替他作了擔保,放款不會吃倒帳,阜康當然就肯借了。」朱寶如又說:「我在想,款子存在阜康,利息是你們的,並不吃虧,而且這一來,我們要殺他的價,作中的孫老四,也比較好開口了,這件事,你們既然托了我,我當然要前前後後,都替你們盤算到,不能讓你們吃一點虧。」

  「是,是。」王培利覺得他的話不錯,轉臉問朱家駒:「就這樣辦吧?」

  「就這樣辦。」朱家駒說:「請乾爹再替我們去講講價錢。」

  「好,我現在就同孫老四去談。晚上我約他來吃飯,你們當面再談。」

  朱寶如隨即出門。他老婆為了晚上款客,挽個菜籃子上了小菜場,留著朱家駒看家,正好讓他把存在心裡已經好幾天的話,說了出來。

  首先是談他預備成家,同時也把他請他乾媽為王培利作媒的話,據實相告,「我們是共患難的兄弟,我一直想同你在一起。」朱家駒說:「我們做過長毛,回家鄉也不易生活,杭州是好地方,在這裡發財落戶,再好都沒有。你另外娶老婆的事,包在我身上,一定替你辦好。」

  這番話說得很動聽,而且由於朱家老婆這些日子以來噓寒問暖的殷勤,王培利的觀感已多少有所改變,因而也就很起勁地跟朱家駒認真地談論落戶杭州的計畫。

  「劉家的房子,死了那麼多人,又鬧鬼,是一處凶宅,決不能住人。等我們掘到了寶藏,反正也不在乎了,賤價賣掉也無所謂了。你說是不是?」

  「一點不錯。」王培利說,「與其翻造,還不如另外買房子來住。」

  「就是這話羅!」朱家駒急轉直下地說:「培利,我成家在先,要我成了家,才能幫你成家。所以我現在就想買房子,或者典一處,你看怎麼樣?」

  「這是好事,我沒有不贊成之理。」

  「好!」朱家駒非常高興地說:「這才是患難弟兄。」

  王培利點點頭,想了一會說:「你買房子要多少錢?」

  「目前當然只好將就,夠兩個人住就可以了。培利,我想這樣辦,我們先提出一筆款子,專門為辦『正經事』之用;另外的錢,分開來各自存在錢莊裡,歸自己用。當然,我不夠向你借,你不夠向我借,還是好商量的。」

  王培利考慮了一下,同意了。帶來一萬銀子,還剩下九千五;提出四千五作為「公款」,開戶用兩個圖章。剩下五千,各分兩千五,自行處置。

  這一談妥當了,彼此都有以逸待勞之感,所以當天晚上跟孫四杯酒言歡時,王培利從容還價,而孫四是中間人的地位,只很客氣地表示,盡力跟房主去交涉,能把房價壓得越低越好。在這樣的氣氛之下,當然談得十分投機,盡歡而散。

  等孫四告辭,王培利回了客棧,朱家駒將他與王培利的協議,向乾爹乾媽,和盤托出。

  朱寶如有了這個底子,便私下去進行他的事,託辭公事派遣到蘇州,實際上是到上海走了一趟,打著胡雪岩的招牌,見到了嚴進士,談到典房的事。

  嚴進士一口應承,寫了一封信,讓他回杭州跟他的一個侄子來談細節。

  一去一回,花了半個月的工夫。朱家駒與王培利買劉家房子的事,亦已談妥,三千四百兩銀子,先付零數,作為定洋,餘下三千,在阜康錢莊立個摺子,戶名叫「朱培記」,現刻一顆圖章,由王培利收執,存摺交朱家駒保管。草約亦已擬好,三個月之內交屋,逾期一天,罰銀十兩;如果超過一個月,合約取消,另加倍退還定洋。

  「乾爹,」朱家駒說:「只等你回來立契約。對方催得很急,是不是明天就辦了它?」

  「不忙,不忙!契約要好好看,立契也要挑好日子。」

  事實上,是三套連環計耍第二套了;朱寶如剛剛回來,需要好好佈置一番。

  這樣拖延了四、五天,終於在一個宜於立契買產的黃道吉日,訂了契約;王培利亦已決定搬至朱家來住。哪知就在將要移居的第一天,王培利為團練局的巡防隊所捕;抓到隊上一問,王培利供出朱家駒與朱寶如,結果這義父子二人亦雙雙被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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