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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一


  一面吃飯,一面談正事,「找到一處地方,很像。吃過飯,我帶你們去看看。」朱寶如問:「你那半張地圖帶來了沒有?」

  「帶來了。」王培利問:「朱大叔要不要看看?」

  「不忙,不忙!」朱寶如說:「吃完飯再看。」

  到得酒醉飯飽,朱家老婆泡來一壺極釅的龍井,為他們解酒消食。一面喝茶,一面又談到正事,王培利關照朱家駒把他所保存的半張地圖取出來,然後從《縉紳錄》中取出他的半張,都平鋪在方桌,犬牙相錯的兩端,慢慢湊攏,但見嚴絲合縫,吻合無間,再看墨色濃淡,亦是絲毫不差,確確實實是一分為二的兩個半張。

  這是王培利有意如此做作,這樣以真掩假,倒還不光是為了瞞過朱寶如,主要的還在試探朱家駒的記憶,因為當初分割此圖時,是在很匆遽的情況之下,朱家駒並未細看,但即令只看了一眼,圖上骰子大的小方塊,只有一個,他可能還記得,看真圖上多了幾個小方塊,必然想到他已動過手腳,而目的是在對付朱寶如,當然擺在心裡,不會說破,事後談論,再作道理。倘或竟不記得,那就更容易處置了。

  因而在一起看圖時,他很注意朱家駒的表情,使得他微覺意外的是,朱家駒雖感困惑,而神情與他的義父相同:莫名其妙。

  「畫了小方塊的地方,當然是指藏寶之處!」朱寶如問:「怎麼會有這麼多地方?莫非東西太多,要分開來埋?」

  「這也說不定。」王培利回答。

  「不會。」朱家駒接口說道:「我知道只有一口大木箱。」

  此言一出,王培利心中一跳,因為快要露馬腳了,不過他也是很厲害的角色,聲色不動地隨機應變。

  「照這樣說,那就只有一處地方是真的。」他說:「其餘的是故意畫上去的障眼法。」

  「不錯,不錯!」朱寶如完全同意他的解釋:「前回『聽大書』說三國演義,曹操有疑塚七十三。大概當初怕地圖萬一失落,特為仿照疑塚的辦法,布個障眼法。」

  王培利點點頭,順勢瞄了朱家駒一眼,只見他的困惑依舊,而且似乎在思索什麼,心裡不免有些嘀咕,只怕弄巧成拙,而且也對朱家駒深為不滿,認為他笨得跟木頭一樣,根本不懂如何叫聯手合作。

  「我在上海,有時候拿圖出來看看,也很奇怪,懊悔當時沒有問個明白。不過,只要地點不錯,不管它是只有一處真的也好,是分開來藏寶也好,大不了多費點事,東西總逃不走的。」

  聽得這一說,朱家駒似乎釋然了,「乾爹,」他說:「我們去看房子。」

  「好!走吧!」

  收好了圖,起身要離去時,朱家老婆出現在堂屋中,「今天風大,」她對她丈夫說:「你進來,添一件衣服再走。」

  「還好!不必了。」朱寶如顯然沒有懂得他老婆的用意。

  「加件馬褂。我已經拿出來了。」

  說到第二次,朱寶如才明白,是有話跟他說,於是答一聲:「也好!」隨即跟了過去。

  在臥室中,朱家老婆一面低著頭替丈夫扣馬褂鈕扣,一面低聲說道:「他們兩個人的話不大對頭,姓王的莫非不曉得埋在地下的,只有一口箱子。」

  一言驚醒夢中人,朱寶如頓時大悟,那張圖上的奧妙完全識透了,因而也就改了主意。到了嚴進士所住的那條弄堂,指著他間壁的那所房子說:「喏,那家人家,長毛打過公館,只怕就是。」

  「不知道姓什麼?」

  「聽說姓王。」朱寶如信口胡說。

  「喔!」王培利不作聲,回頭關帝廟,向朱家駒使個眼色,以平常腳步,慢慢走了過去,當然是在測量距離。

  「回去再談吧!」朱寶如輕聲說道:「已經有人在留意我們了。」

  聽這一說,王培利與朱家駒連頭都不敢抬,跟著朱寶如回家。

  原來朝廷自攻克金陵之後,雖對太平軍有所謂「脅從不問」的寬大處置;但此輩的處境,實在跟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」無異。同時「盤查奸宄」,責有攸歸的地方團練,亦每每找他們的麻煩,一言不合,便可帶到「公所」去法辦,所以朱家駒與王培利聽說有人注目,便會緊張。

  到家吃了晚飯,朱家駒送王培利回客棧,朱寶如對老婆說:「虧得你提醒我,我才沒有把嚴進士家指給他們看,省得他們私下去打交道。」

  「這姓王的不老實,真的要防衛他。」朱家老婆問道:「那張圖我沒有看見,上面是怎麼畫的?」

  「喏!」朱寶如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劃,「一連三個長方塊,上面又有一個橫擺的長方塊,是嚴進士家沒有錯。」

  「上面寫明白了?」

  「哪裡!寫明白了,何用花心思去找?」

  「那麼,你怎麼斷定的呢?」

  「我去看過嚴家的房子啊!」朱寶如說,「他家一共三進,就是三個長方塊,上面的那一個,就是嚴老太爺種牡丹的地方。」

  「啊、啊,不錯。你一說倒像了。」朱家老婆又問:「聽你們在談,藏寶的地方,好像不止一處,為啥家駒說只有一個木箱。」

  「這就是你說的,姓王的不老實。」朱寶如說:「藏寶的地方只有一處,我已經曉得了。」

  「在哪裡?」

  「就是種牡丹的那個花壇。為啥呢?」朱寶如自問自答,「畫在別處的方塊,照圖上看,都在房子裡,嚴家的大廳是水磨青磚,二廳、三廳鋪的是地板,掘開這些地方來藏寶,費事不說,而且也不能不露痕跡,根本是不合情理的事。這樣一想,就只有那個露天之下的花壇了。」

  「那麼,為啥會有好幾處地方呢?」

  「障眼法。」

  「障眼法?」朱家老婆問道:「是哪個搞的呢?」

  「說不定就是王培利。」

  朱家老婆想了一下說:「這樣子你先不要響,等我來問家駒。」

  「你問他?」朱寶如說:「他不會告訴王培利?那一來事情就糟了。」

  「我當然明白。」朱家老婆說:「你不要管,我自有道理。」

  當此時也,朱家駒與王培利亦在客棧中談這幅藏寶的地圖。朱家駒的印像中那下半幅圖,似乎乾乾淨淨,沒有那麼多骰子大小的小方塊。王培利承認他動了手腳,而且還埋怨朱家駒,臨事有欠機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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