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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〇


  王培利想了一下說:「我有辦法。」

  是何辦法呢?他一直不開口。朱家駒忍不住催問:「是什麼辦法,你倒說出來商量。」

  「防人之心不可無。我們人地生疏,他要欺侮我們很容易,所以一定要想個保護自己的辦法。」王培利說:「我想住到客棧裡去,比較好動手。」

  「動什麼手?」

  「你不要管。你只要編造個什麼理由,讓我能住到客棧裡就行了。」

  「這容易。」

  朱家駒將他的義父母請了出來,說是王培利有兩個朋友從上海來找他。在家不甚方便,想到客棧裡去住幾天,等會過朋友以後,再搬回來住。

  朱寶如夫婦哪裡會想到,剛到的生客,已對他們發生猜疑,所以一口答應,在東街上替王培利找了一家字型大小名為「茂興」的小客棧,安頓好了,當夜在朱家吃接風酒,談談身世經歷,不及其它。

  到得二更天飯罷,朱家老婆拿出來一床半新半舊、洗得極乾淨的鋪蓋,「家駒,」她說:「客棧裡的被褥不乾淨,你拿了這床鋪蓋,送你的朋友去。」

  「你看,」忠厚老實的朱家駒,臉上像飛了金似地對王培利說:「我乾媽想得這樣周到。」

  其實,這句話恰好加重了王培利的戒心。到得茂興客棧,他向朱家駒說:「你坐一坐,就回去吧。你乾媽心計很深,不要讓她疑心。」

  「不會的。」朱家駒說,「我乾媽還要給我做媒,是她娘家的侄女兒。」

  王培利淡淡一笑,「等發了財再說。」他還有句沒有說出來的話:你不要中了美人計。

  「現在談談正事。」朱家駒問:「你說的『動手』是動什麼?」

  王培利沉吟了一會。他對朱家駒亦有些不大放心,所以要考慮自己的密計,是不是索性連他亦一併瞞過?

  「怎麼樣?」朱家駒催問著:「你怎麼不開口?」

  「不是我不開口。」王培利說:「我們是小同鄉,又是一起共過患難的,真可以說是生死禍福分不開的弟兄。可是現在照我看,你對你乾爹、乾媽,看得比我來得親。」

  「你錯了。」朱家駒答說:「我的乾爹、乾媽,也就是你的,要發財,大家一起發。你不要多疑心。」

  王培利一時無法駁倒他的話,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,如果繼續再勸下去,朱家駒可能會覺得他在挑撥他們義父母與義子之間的關係。大事尚未著手,感情上先有了裂痕,如果朱家駒索性靠向他的義父母,自己人單勢孤,又在陌生地方,必然吃虧。

  於是他擺出領悟的臉色說道:「你說得不錯,你的乾爹、乾媽,就是我的,明天我同你乾爹談。你的半張圖帶來了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那樣重要的東西,既有了家了,自然放在家裡。」朱家駒又問:「你是現在要看那半張圖?」

  「不是,不是。」王培利說:「我本來的打算是,另外造一張假圖,下面鋸齒形的地方,一定要把你那半張圖覆在上面,細心剪下來,才會嚴絲合縫,不露半點破綻。現在就不必了。」

  「你的法子真絕。」朱家駒以為王培利聽他的開導,對朱寶如夫婦恢復了信心,很高興地說:「你住下去就知道了,我的乾爹、乾媽真的很好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我要走了。」朱家駒起身說道:「明天上午來接你去吃中飯。」

  「好!明天見。」王培利拉住他又說,「我對朱家老夫婦確是有點誤會,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了。我們剛剛兩個人說的話,你千萬不要跟他們說,不然我就不好意思住下去了。」

  「明白,我明白。」朱家駒連連點頭,「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,不識得輕重。」

  等朱家駒一走,王培利到櫃房裡,跟帳房借了一副筆硯,關起門來「動手」。

  先從箱子裡取出來一本《縉紳錄》,將夾在書頁中的一張紙取出來,攤開在桌上,這張紙便是地圖的一半。王培利剔亮油燈,伏案細看,圖上畫著「川」字形的三個長方塊,上面又有一個橫置而略近於正方形的方塊,這個方塊的正中,畫出骰子大小的一個小方塊,中間圓圓的一點便是藏寶之處。

  看了好一會,開始磨墨,以筆濡染。在廢紙上試了墨色濃淡,試到與原來的墨蹟相符,方始落筆,在地圖上隨意又添畫了四個骰子大的方塊,一樣也在中間加上圓點。

  畫好了再看,墨色微顯新舊,仔細分辨,會露馬腳。王培利沉吟了一會,將地圖覆置地上,再取一張骨牌凳,倒過來壓在地上,然後閂上了房門睡覺。

  第二天一早起來。頭一件事便是看那半張地圖,上面已沾滿了灰塵,很小心地吹拂了一番,浮塵雖去,墨色新舊的痕跡,都被遮掩得無從分辨了。

  王培利心裡很得意,這樣故布疑陣,連朱家駒都可瞞過,就不妨公開了。於是收好了圖,等朱家駒來了,一起上附近茶館洗臉吃點心。

  「我們商量商量。」朱家駒說:「昨天晚上回去以後,我乾爹問我,你有沒有錢帶來?我說帶來了。他說:他看是看到了一處,地方很像。沒有錢不必開口,有了錢就可以去接頭了。或典或買,如果價錢談得攏,馬上可以成交。」

  「喔,」王培利問:「他有沒有問,我帶了多少錢來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王培利點點頭,停了一下又說:「我們小錢不能省,我想先送他二百兩銀子作見面禮。你看,這個數目差不多吧?」

  「差不多了。」

  「阜康錢莊在哪裡?」王培利說:「我帶來的銀票都是一千兩一張的,要到阜康去換成小票子。」

  「好!等我來問一問。」

  找到茶博士,問明阜康錢莊在清和坊大街,兩人惠了茶資,安步當車尋了去。東街到清河坊大街著實有一段路,很辛苦地找到了,大票換成小票,順便買了四色水禮,雇小轎回客棧。

  「直接到我乾爹家,豈不省事?」

  「你不是說,你乾爹會問到地圖?」王培利說:「不如我帶了去,到時候看情形說話。」

  「對!這樣好。」

  於是,先回客棧,王培利即將那本《縉紳錄》帶在身邊,一起到了朱家。恰是「放午炮」的時候,朱家老婆已燉好了一隻肥雞,在等他們吃飯了。

  「朱大叔、朱大嬸,」王培利將四色水禮,放在桌上,探手入懷,取出一個由阜康要來的紅封袋,雙手奉上,「這回來得匆匆忙,沒有帶東西來孝敬兩位,只好折幹了。」

  「沒有這個道理。」朱寶如雙手外推,「這四樣吃食東西,你買也就買來了,不去說它,折幹就不必了。無功不受祿。」

  「不,不!以後打擾的時候還多,請兩老不要客氣。」王培利又說:「家駒的乾爹、乾媽,也就是我的長輩,做小輩的一點心意,您老人家不受,我心裡反倒不安。」

  於是朱家駒也幫著相勸,朱寶如終於收了下來,抽個冷子打開來一看,是一張二百兩銀子的銀票,心裡很高興,看樣子王培利帶的錢不少,便掘寶不成,總還可以想法子多挖他幾文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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