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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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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先生與周少棠相知甚深,據他說,在周少棠未有喪明之痛以前,賢慧得近乎濫好人的周太太,因為自己身軀臃腫不便,勸周少棠納妾來照應起居,打算在阿春、阿秋二人中,由他挑一個來收房,周少棠便一口拒絕,原因很多。 「他的話,亦不能說沒有道理。」烏先生說,「老周這個人,做事不光是講實際,而且表裡兼顧,他說,他平時嘴上不大饒人,所以他要討小納妾,人前背後一定會有人糗他,說他得意忘形,如果討了個不三不四,拿不出去的人,那就更加會笑他了。既然擔了這樣一個名聲,總要真的享享豔福,才划算得來。只要人品真的好,辰光一長,笑他罵他的人,倒過來羡慕他、佩服他,那才有點意思。」 「那麼,他要怎麼樣的人呢?」 「第一,當然是相貌,嬌妻美妾,說都說死了,不美娶什麼妾;第二,脾氣要好,不會欺侮周太太。」 胡雪岩點點頭贊一聲:「好!少棠總算是有良心的。」 「現在情形又不同了。」烏先生接著又說:「討小納妾是為了傳宗接代,那就再要加個第三:要宜男之相。」 「那麼,我現在說個人,你看怎麼樣?我那個老七,姓朱的。」 烏先生愣住了,好一會才說:「大先生,你想把七姨太,送給老周?」 「是啊!」胡雪岩說:「年大將軍不是做過這樣的事?」 也不光是年大將軍。贈妾,原是古人常有的事。不過,從你們府上出來的,眼界都高了。大先生,這件事,你還要斟酌。」 「你認為哪裡不妥當?」 「第一,她會不會覺得委屈;第二,吃慣用慣,眼界高了,跟老周的日子過得來過不來?」 「不會過不來。」胡雪岩答說:「我老實跟你說吧,我不但叫羅四姐問過她,今天早上我同她當面都提過,不會覺得委屈。再說,她到底是郎中的女兒,也知書識字,見識跟別人到底不同,跟了少棠,亦就像羅四姐跟了我一樣。她也知道,我們都是為她打算。」 「那好。不過老周呢?你同他談過沒有。」 「當然談過。」 「他怎麼說?」 胡雪岩笑一笑說:「再好的朋友,遇到這種事,嘴上推辭,總是免不了的。」 「這話我又不大敢苟同。」烏先生說:「老周這個人外圓內方,他覺得做不得的事,決不會做。」 「他為啥不會做,你所說的三項條件,她都有的。」胡雪岩又說:「至於說朋友的姨太太,他不好意思要,這就要看旁人了,你們勸他,他會要,你們不以為然,他就答應不下。今天你同鄭俊生要好好敲一敲邊鼓。還有件事,我要托你,也只有你能辦。」 「好!大先生你說。」 「要同周太太先說好。」 「這!」烏先生拍拍胸脯:「包在我身上,君子成人之美,我馬上就去。」 「好的!不過請你私下同周太太談,而且最好不要先告訴少棠,也不要讓第三個人曉得,千萬千萬。」 「是了!」烏先生答說:「回頭我會打暗號給你。」 於是一個往前,一個往後。往前的胡雪岩走到廳上,恰好遇見鄭俊生進門,他從亮處望暗處,看不真切,一直上了臺階,聽見胡雪岩開口招呼,方始發覺。 「原來胡大先生在這裡!」他在「安康」中是唱醜的,練就了插科打諢、隨機應變的本事,所以稍為愣了一下,隨即笑道:「怪不得今天一早起來喜鵲對我叫,遇見財神,我的運氣要來了。」 胡雪岩本來想說:財神倒運了。轉念一想,這不等於說鄭俊生運氣不好,偏偏遇見正在倒楣的人?因而笑一笑改口說道:「不過財神赤腳了。」 「赤腳歸赤腳,財神終歸是財神。」 「到底是老朋友,還在捧我。」胡雪岩心中一動,他這聲「財神」不應該白叫,看看有什麼可以略表心意之處。 正這樣轉著念頭,只聽做主人的在說:「都請坐!難得胡大先生不忘記老朋友,坐下來慢慢兒談。」 「我們先談一談。」鄭俊生問道:「你有啥事情要關照我,」 「沒有別的,專誠請你來陪胡大先生。」 「喔,你挑陪客挑到我,有沒有啥說法?」 「是胡大先生念舊,想會會當年天天天一起的朋友。」 「還有啥人?」 「今天來不及了,就邀了你,還有老烏。」周少棠突然想起:「咦!老烏到哪裡去了。」 「來了,來了。」烏先生應聲從屏風後面閃了出來,「我在後面同阿嫂談點事,」 「談好了沒有?」胡雪岩問。 「談好了。」 就在這一句話的交換之間,傳遞了資訊,周少棠懵ㄇㄥˊ然不覺,鄭俊生更不會想到他們的話中暗藏著玄機,胡雪岩當然亦是不動聲色,只在心裡盤算。 「老爺!」阿春來請示:「菜都好了,是不是現在就開飯?」 「客都齊了。開吧!」 於是拉開桌子,擺設餐具。菜很多,有「寶飯兒」叫來的,也有自己做的,主菜是魚頭豆腐,杭州人稱之為「木榔豆腐」,木榔是頭的歇後語,此外有兩樣粗的菜,一樣是肉片、豆腐衣、青菜雜燴,名為「葷素菜」,再一樣,是蝦油、蝦子,加幾粒蝦仁白燒的「三蝦豆腐」。這是周少棠與胡雪岩寒微之時,與朋友們湊份子吃夜飯常點的菜,由於胡雪岩念切懷舊,所以周少棠特為點了這兩樣菜來重溫舊夢。 家廚中出來的菜,講究得多,一個碩大無朋的一品鍋,是火腿煮肥雞,另外加上二十個鴿蛋,再是一條糟蒸白魚,光是這兩樣菜,加上魚頭豆腐,就將一張方桌擺滿了。 「請坐,胡大先生請上座。」 「不!不!今天應該請烏先生首座,俊生其次,第三才是我。」 「沒有這個道理。」烏先生說:「我同俊生是老周這裡的常客,你難得來,應該上座。」 「不!烏先生,你們先坐了,我有一番道理,等下再說,說得不對,你們罰我酒,好不好。」 烏先生聽出一點因頭來了,點點頭說:「恭敬不如從命。俊生,我們兩個人先坐。」 坐定了斟酒,燙熱了的花雕,糟香撲鼻。鄭俊生貪杯,道聲:「好酒!」先幹了一杯,笑笑說道:「春天不是讀書天,夏日炎炎正好眠,待得秋天冬已到,一杯老酒活神仙。」 大家都笑了,胡雪岩便說:「俊生,你今天要好好兒唱一段給我聽聽。」 「一句話,你喜歡聽啥?可惜沒有帶只三弦來,只有幹唱了。」 「你的拿手活兒是『馬浪蕩』,說多於唱,沒有三弦也不要緊。」 「三弦傢伙我有地方借,不要緊!」周少棠高高舉杯,「來、來,酒菜都要趁熱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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