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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六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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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說我約好了你,再招呼他來見面,叫他先回去。你看,在哪裏碰頭?」 「要稍為隱蔽一點的地方。」 「那麼,在我家裏好了。」楊書辦說:「我去約他,你洗了臉、吃了點心就來。」 周少棠點點頭,送楊書辦出門以後,一面漱洗,一面盤算,想到胡雪巖昨天的話,不免怦然心動,想看看月如倒是怎麼樣的一匹「瘦馬」? 到得楊家,唐子韶早就到了,一見周少棠,忙不迭地站了起來,反客為主,代替楊書辦招待後到之客,十分殷勤。 「少棠兄,」楊書辦站起來說:「你們談談,我料理了一樁小事,馬上過來。中午在我這裏便飯。」 這是讓他們得以密談,聲明備飯,更是暗示不妨詳談、長談。 但實際上無須花多少辰光,因為唐子韶成竹在胸,不必抵賴,當周少棠出示由楊書辦抄來的清單,算出他一共侵吞了八萬三千多銀子時,他雙膝一跪,口中說道:「周先生,請你救救我。」 「言重,言重!」周少棠趕緊將他拉了起來,「唐朝奉,你說要我救你,不管我辦得到、辦不到,你總要拿出一個辦法來,我才好斟酌。」 「周先生,我先說實話,陸陸續續挪用了胡大先生的架本,也是叫沒奈何!這幾年運氣不好,做生意虧本,我那個小妾又好賭,輸掉不少。胡大先生現在落難,我如果有辦法,早就應該把這筆款子補上了。」 「照此說來,你是『鐵公雞,一毛不拔』?」 「不是,不是。」唐子韶說,「我手裏還有點古董、玉器。我知道周先生你是大行家,什麼時候到我那裏看看,能值多少?」唐子韶略停一下又說:「現款是沒有多少,我再盡量湊。」 「你能湊多少?」 「一時還算不出。總要先看了那些東西,估個價,看缺多少,再想辦法。」 原來這是唐子韶投其所好,編出來的一套話。周少棠玩玉器,在「茶會」上頗有名聲,聽了唐子韶的話信以為真,欣然答說:「好!你看什麼時候,我去看看。」 「就是今天晚上好不好,」唐子韶說:「小妾做的菜,很不壞。我叫她顯顯手段,請周先生來賞鑑賞鑑。」 一聽這話,周少棠色心與食指皆動,不過不能不顧到楊書辦與馬逢時,因而說道:「你不該請我一個。」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馬大老爺我不便請他,我再請楊書辦。」 楊書辦是故意躲開的,根本沒有什麼事要料理,所以發覺唐子韶與周少棠的談話已告一段落,隨即趕了出來留客。 「便飯已經快預備好了,吃了再走。」 「謝謝!謝謝!」唐子韶連連拱手,「我還有事,改日再來打攪。順便提一聲:今天晚上我請周少棠到舍下便飯,請你老兄作陪。」 說成「順便提一聲」,可知根本沒有邀客的誠意,而且楊書辦也知道他們晚上還有未完的話要談,亦根本不想夾在中間。當即亦以晚上有事作推託,回絕了邀約。 送走唐子韶,留下周少棠,把杯密談,周少棠將前一天去看胡雪巖的情形,說了給楊書辦聽。不過,他沒有提到胡雪巖勸他去騎月如那匹瘦馬的話。這倒並非是他故意隱瞞,而是他根本還沒有作任何決定,即使見了動心,躍躍欲試,也要看看情形再說。 「胡大先生倒真是夠氣概!」楊書辦說:「今日之下,他還顧念著老交情!照他這樣厚道來看,將來只怕還有翻身的日子。」 「難!他的靠山已經不中用,他本人呢,銳氣也倒了,哪裏還有翻身的日子?」周少棠略停一下說:「閒話少說,言歸正傳,你看要唐子韶吐多少出來?」 「請你作主。」 周少棠由於對月如存著企圖,便留了個可以伸縮的餘地,「多則一半,少則兩三萬。」他說,「我們三一三十一。」 *** 唐子韶家很容易找,只要到公濟典後面一條巷子問一聲「唐朝奉住哪裏?」自會有人指點給他看。 是唐子韶親自應的門,一見面便說:「今天很冷,請樓上坐。」 樓上升了火盆,板壁縫隙上新糊了白紙條,外面雖然風大,裏頭卻是溫暖如春,周少棠的狐皮袍子穿不住了,依主人的建議脫了下來,只穿一件直貢呢夾襖就很舒服了。 「周先生,要不要『香一筒』?」唐子韶指著煙盤說。 「你自己來。」周少棠說:「我沒有癮,不過喜歡躺煙盤。」 「那就來靠一靠。」 唐子韶令丫頭點了煙燈,然後去捧出一隻大錦盒來,放在煙盤下方說道:「周先生,你先看幾樣玉器。」 兩人相對躺了下來,唐子韶抽大煙,周少棠便打開錦盒,鑑賞玉器,那錦盒是做了隔板的,每一層上面三塊漢玉,每一塊的尺寸大致相仿,一寸多長,六七分寬,上面刻的篆字,周少棠只認得最後四個字。 「這是『剛卯』。」周少棠指著最後四個字說:「一定有這四個字:『莫我敢當』。」 「喔,」唐子韶故意問說:「剛卯作啥用場?」 「辟邪的。」 「剛卯的剛好懂,既然辟邪,當然要剛強。」唐子韶說:「卯就不懂了。」 「卯是『卯金刀劉』,漢朝是姓劉的天下。還有一個說法,要在正月裏選一個,所以叫剛卯。」 「周先生真正內行。」 「玩兒漢玉,這些門道總要懂的。」說著周少棠又取第二方,就著煙燈細看。 「你看這三塊剛卯,怎麼樣?」 「都還不錯。不過——」 唐於韶見他縮口不語,便抬眼問道:「不過不值錢?」 「也不好說不值錢。」周少棠沒有再說下去。 唐子韶當然明白,他的意思是,幾萬銀子的虧欠,拿這些東西來作抵,還差得遠,因而也就不必再問了,只伸手揭開隔板說道:「這樣東西,恐怕周先生以前沒有見過。」 周少棠拿起來一看,確是初見,是很大的一塊古色斑斕的漢玉,大約八寸見方,刻成一個圓環,再由圓環中心向外刻線,每條線的末端有個數目字,從一到九十,一共是九十條線,刻得極細極深極均勻。 「這是啥?像個羅盤。」 「不錯,同羅盤差不多,是日規。」 「日規?」周少棠反覆細看,「玉倒確是漢玉,好像出土不久。」 「法眼、法眼!」唐子韶豎起大拇指說:「出土不過三四年,是歸化城出土的。」 「喔,」周少棠對此物頗感興趣,「這塊玉啥價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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