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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四


  「這一層我明白,不過,我倒要問你,你打算叫他怎麼辦?」

  「我叫他打個折扣。」

  「幾折?」

  「你說呢?」

  「要我說,最好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。如果你肯這樣做,我再給你好處!」

  周少棠心中一動,笑嘻嘻地問道:「什麼好處?」

  月如不作聲,靈活的眼珠不斷地在轉。周少棠知道又有新花樣了,很冷靜地戒備著。

  突然間,樓梯上的響動打破了沉默,而且聽得出是男人的腳步聲,當然是唐子韶回來了。

  「周老爺,」月如一本正經地說:「等下當著我們老爺,你不要說什麼風話。」接著,起身迎了過去。

  這一番叮囑,使周少棠頗有異樣的感覺,明明是他們夫婦商量好的一檔把戲,何以月如又要在她丈夫面前假作正經,而且她又何以會顧慮到他在她丈夫面前可能會說「風話」?

  這都是很值得玩味的疑問,但一時卻無暇細想,因為唐子韶已經回來了,他少不得也要顧慮到禮貌,起身含笑目迎。

  「對不起,對不起!」唐子韶搶步上前,抱拳致歉,「累你久等,真正不好意思。」

  「沒有啥,沒有啥!」周少棠故意說風話:「我同阿嫂談得蠻投機的,削梨給我吃,還害得她手都割破了。」

  「是啊!」唐子韶轉臉看著月如:「我剛剛一進門就看見了,你的手怎麼割破的,要緊不要緊。」

  「不要緊。」月如關切地問:「趙先生怎麼樣了。」

  趙先生便是公濟典得急病的「頭櫃」。唐子韶答說:「暫時不要緊了。虧得大先生給我的那支好參,一味『獨參湯』總算扳回來了。」接下來他又說:「你趕快燒兩筒煙,我先過癮要緊。來,來,周先生,我們躺下來談。」

  於是賓主二人在煙盤兩旁躺了下來,月如端張小凳子坐在兩人之間,開燈燒煙,唐子韶便談趙先生的病情,周少棠無心細聽,支支吾吾地應著,很注意月如的神情,卻看不出什麼來。

  等兩筒鴉片抽過,月如開口了,「剛剛我同周老爺歎了你的苦經,虧空也是沒辦法。」她說:「周老爺很幫忙,先請馬大老爺把公事壓一壓,我們趕緊湊一筆錢出來,了這件事。」

  「是啊!事情出來了,總要了的。周先生肯幫我們的忙,就算遇到救星了。」

  「周老爺說,虧空很多,只好打個折扣來了。我們那筆西湖田,周老爺說,有十天半個月就可以脫手。你如今不便出面,只好請周老爺代為覓個頭主。」月如又說:「當然,中人錢,我們還是要照送周老爺的。」

  談來談去,唐子韶方面變出來一個結果,他承諾在十天之內,湊出兩萬四千銀子,以出售他的西湖田為主要財源,其次是月如的首飾,唐子韶的古董,如果再不夠,有什麼賣什麼,湊夠了為止。

  現在要輪到周少棠說話了,他一直在考慮的是,馬逢時呈報順利接收的公事一報上去,唐子韶的責任便已卸得乾乾淨淨,到時候他不認帳又將如何?當然,他可以要唐子韶寫張借據,但「殺人償命」,有官府來作主,「欠債還錢」兩造是可以和解的,俗語說:「不怕討債的凶,只怕欠債的窮。」唐子韶有心賴債,催討無著,反倒鬧得沸沸揚揚,問起來「唐子韶怎麼會欠你兩萬四千銀子,你跟庸子韶不過點頭之交,倒捨得把大筆銀子借給他?」那時無言以對,勢必拆穿真相。變成「羊肉沒有吃,先惹一身騷」,太犯不著了。

  由於沉吟不語的時間太久,唐子韶與月如都慢慢猜到了他的心事。唐子韶決定自己先表示態度。

  「周先生,你一定是在想,空口講白話,對馬大老爺不好開口,是不是?」

  既然他猜到了,周少棠不必否認,「不錯,」他說:「我是中間人,兩面都要交代。」

  「這樣子,我叫月如先把首飾檢出來,剛才看過的漢玉,也請你帶了去,請你變價。至於西湖田,也請你代覓買主,我把紅契交了給你。」

  凡是繳過契稅,由官府鈐了印的,稱為「紅契」。但這不過是上手的原始憑證,收到了不致另生糾葛,根本上買賣還是要訂立契約,沒有賣契,光有紅契,不能憑以營業,而況唐子韶可用失竊的理由掛失,原有的紅契等於廢紙。

  唐子韶很機警,看周少棠是騙不倒的內行,立即又補上一句:「當然,要抵押給你,請老楊做中。」

  周少棠心中一動,想了一下說道:「這樣吧,明天上午,我同老楊一起到公濟來看你,商量一個辦法出來。」

  「好,好!我等候兩位大駕。」

  「辰光不早,再談下去要天亮了。」周少棠起身說道:「多謝,多謝!明朝會。」

  「這一盒玉器,你帶了去。」

  「不,不!」周少棠雙手亂搖,堅決不受。然後向月如說道:「阿嫂,真正多謝,今天這頓飯,比吃魚翅席還要落胃。」

  「哪裡,哪裡。周老爺有空儘管請過來,我還有幾樣拿手菜,燒出來請你嘗嘗。」

  「好極,好極!一定要來叨擾。」

  【第三冊 第八章 贈妾酬友】

  由於有事,回到家只睡了一會,周少棠便已醒來,匆匆趕到楊家,楊書辦正要出門。

  「你到哪裡去?」

  「想到城隍山去看個朋友──」

  「不要去了。」同少棠不等他話完,便即打斷,「我有要緊事同你商量。」

  於是就在楊家密談。周少棠將昨夜的經過情形,細細告訴了楊書辦,問他的意見。

  「賣田他自己去賣好了,月如為啥說唐子韶不便出面?」

  「對!我當時倒忘記問她了。」

  「這且不言。」楊書辦問道:「現在馬大老爺那裡應該怎麼辦?」

  「我正就是為這一點要來同你商量。月如打的是如意算盤,希望先報出去,順利接收,那一來唐子韶一點責任都沒有了。不過,要等他湊齊了銀子再報,不怕耽誤日子。如今我倒有個辦法,」周少棠突然問道:「你有沒有啥路子,能夠借到一筆大款子?」

  「現在銀根緊。」楊書辦問:「你想借多少?」

  「不是我借。我想叫唐子韶先拿他的西湖田抵押一筆款子出來,我們先拿到了手,有多少算多少。」

  楊書辦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這是出典。典田不如買田,這種主顧不多,而且,手續也很麻煩,不是三兩天能辦好的。」

  周少棠爽然若失,「照此看來,」他說:「一隻煮熟的鴨子,只怕要飛掉了。」

  「這也不見得。如果相信得過,不妨先放他一馬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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