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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三


  「她比你大多了。」周少棠牽著她的手,回到中間方桌邊,放開了手,各自落座。

  「梨削了一半──」

  「我來削。」周少棠說:「這個梨格外大,我們分開來吃。」

  「梨不好分的。」月如說道:「你一個人慢慢吃好了。梨,化痰清火,吃煙的人,冬天吃了最好。」

  「其實,我同你分不分梨無所謂。」周少棠說:「只要你同老唐不分梨就好了。」

  「梨」字諧音為「離」,彼此默喻,用以試探,月如抓住機會說了一句切中要害的話。

  「我同老唐分不分離,完全要看你周老爺,是不是陰功積德了。」

  「言重,言重。我哪裡有這麼大的力量。」

  「不必客氣。我也聽說了,老唐會不會吃官司,完全要看周老爺你肯不肯幫忙,你肯幫忙,我同老唐還在一起,你不肯幫忙,我看分離分定了。」

  周少棠這時才發現,她對唐子韶的所作所為,即使全未曾參預,定必完全瞭解,而且是唐子韶安排好來眼他談判的人。然則自己就必須考慮了,要不要跟她談,如果不談,現在該是走的時候了。

  但一想到走,頓有不舍之意。這樣就自然而然在思索,應該如何談法?決定先瞭解瞭解情況再作道理。

  於是他問:「阿嫂,你曉得不曉得老唐虧空了多少?」

  「我想,總有三四萬銀子吧?」

  「不止,」

  「喔,是多少呢?」

  「起碼加個倍。」

  一聽這話,月如發楞,怔怔地看著周少棠──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麼生平最淒涼的事,居然擠出來一副「急淚」。

  周少棠大為不忍,「阿嫂,你也不必急,慢慢商量。我能幫忙,一定幫忙。」他問:「老唐眼前湊得出多少現銀?」

  「現銀?」月如想了一下說:「現銀大概只有兩三千,另外只有我的首飾。」

  「你的首飾值多少?」

  「頂多也不過兩三千。」

  「兩個兩三千,就有五六千銀子了。」周少棠又問:「你們的西湖田呢?」

  「田倒值一萬多銀子,不過一時也尋不著買主。」

  「西湖田俏得很,不過十天半個月,就有買主。」

  「十天、半個月來得及,來不及?」

  這句話使得周少棠大為驚異,因為問到這活,就顯得她很懂公事。所謂「來得及,來不及」,是指「馬大老爺」覆命而言,。即受藩憲之委,當然要克期覆命,如果事情擺不平,據實呈覆,唐子韶立即便有縲絏ㄒ一ㄝˋ之災。

  照此看來,必是唐子韶已徹底研究過案情,想到過各種後果,預先教好了她如何進言,如何應付。自己千萬要小心,莫中圈套。

  於是他想了一下問說:「來得及怎麼樣,來不及又怎麼樣?」

  「如果來得及最好,來不及的話,要請周老爺同馬大老爺打個商量,好不好把公事壓一壓,先不要報上去。」

  「這恐怕難。」

  就在這時,周少棠已經打定主意,由於發現唐子韶與月如,是打算用施之于胡雪岩的手法來對付他,因而激發了報復的念頭,決定先占個便宜再說。

  「阿嫂,」他突然說道:「船到橋頭自會直,你不必想太多。天塌下來有長人頂,等老唐來了,商量一個辦法,我一定幫你們的忙。不過,阿嫂,我幫了忙,有啥好處?」

  「周老爺,你這話說得太小氣了。」月如瞟了他一眼:「好朋友嘛,一定要有好處才肯幫忙?」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,一個人幫朋友的忙,總要由心裡發出來的念頭,時時刻刻想到,幫忙才幫得切實。不然,看到想起,過後就忘記了,這是人之常情,不是小氣。」

  「那麼,你說,你想要啥好處。」

  「只要阿嫂待我好就好了。想起阿嫂的好處,自然而然就會想起阿嫂交代給我的事。」說著,周少棠伸出手去,指著她的拇指問:「還痛不痛?」

  「早就不痛了。」

  「我看看。」周少棠拉住她的手,慢慢地又伸手探入她的袖筒,她只是微笑著。

  「好不好?」她忽然問說。

  「什麼好不好?」

  「我的膀子啊!摸起來舒服不舒服?」

  「舒服,真舒服。」

  「這就是我的好處。」月如說道:「想起我的好處,不要忘記我托你的事。」

  「不會,不會!不過,可惜。」

  「可惜點啥?」

  「好處太少了。」

  「你要多少好處?」說著,月如站起身來,雙足一轉,索性坐在周少棠的大腿上。

  這一下,周少棠自然上下其手,恣意輕薄。不過他腦筋仍舊很清楚,雙眼注視著房門,兩耳細聽樓梯上的動靜,心裡在說:只要不脫衣服不上床,就讓唐子韶撞見了也不要緊。

  話雖如此,要把握得住卻不大容易,他的心裡像火燒那樣,一次又一次,想作進一步的行動的意念越來越強,到快要真的忍不住時,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,推開月如,將靠窗一張半桌上放著的一杯冷茶,拿起來往口中就倒,「咕嘟、咕嘟」一氣喝完,心裡比較舒服了。

  但他不肯就此罷手,喘著氣說:「阿嫂,怪不得胡大先生見了你會著迷。」

  「瞎說八道。」月如瞪起眼說:「你聽人家嚼舌頭!」

  「無風不起浪,總有點因頭吧?」

  「因頭,就像你現在一樣,你喜歡我,我就讓你摸一摸,親一親,還會有啥花樣?莫非你就看得我那麼賤?」

  「我哪裡敢?」周少棠坐回原處,一把拉住她,恢復原樣,但這回自覺更有把握了,「好,既然你說喜歡你就讓我摸一摸、親一親,我就照你的話做。」說著,一手摟過她來親她的嘴。

  月如很馴順地,毫無掙扎之意,讓他親了一會,將頭往後一仰問道:「我給你的好處,夠不夠多?」

  「夠多。」

  「那末,你呢?」

  「我怎麼?」

  「你答應我的事。」

  「一定不會忘記。」

  「如果忘記掉呢?」月如說道:「你對著燈光菩薩罰個咒。」

  賭神罰咒,在周少棠也很重視的,略作盤算以後說道:「阿嫂,我答應幫你的忙,暫時讓馬大老爺把你們的事情壓一壓,不過壓一壓不是不了了之。你不要弄錯,這是公事,就算馬大老爺是我的兒子,我也不能叫他怎麼辦,他也不會聽我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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