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五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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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挑了一張位在僻處的桌子,兩人坐了下來,要了酒慢慢喝著,喝到第三碗酒,周少棠來了。 「少棠,少棠!」楊書辦起身叫喚,將他拉了過來說道:「我們等你好半天了。我先來引見,這位是馬大老爺,」 周少棠是很外場的人,對馬逢時很客氣地敷衍了一陣。等酒到微酣,楊書辦方始道明來意,馬逢時隨即舉杯相敬:「我對當鋪一竊不通,接了這個差使,不知道該怎麼辦?」他說:「全要仰仗周先生指點。」 「好說,好說。」周少棠一面應答,一面在肚子裡做功夫。他跟公濟典的唐子韶,只是點頭之交,但阜康的謝雲青,卻跟他很熟,最近的過從更密,從謝雲青口中,知道了緊鄰公濟典的好些秘密,這當然也就是唐子韶的秘密。 周少棠很看不起唐子韶,同時因為與胡雪岩是貧賤之交,情分不同,所以對唐子韶在胡雪岩遭遇這樣沉重的打擊,不想想平日所受的提攜,拿出良心來共患難,反而乘人于危,趁火打劫,在公濟典中大動手腳,暗中侵吞,大為不平。如今恰有這樣一個馬逢時可以去查帳的機會,豈可錯過。 「馬大老爺,人家都說我周少棠好說大話,做起事來不扎實。所以,查封公濟典這件事,我不想多說啥,只有一句話奉告,馬大老爺把我這句話想通摸透,包你差使辦得漂亮。」周少棠停了一下說:「這句話叫做:『看帳不如看庫,驗資不如驗貨』。」 馬逢時一愣,因為周少棠的兩句話開場白頗為突兀,有點發牢騷的意味在內,因而囁嚅著說:「周先生我們今天是初會,我從沒有說過那些話──」 「啊,啊,誤會了誤會了。馬大老爺,我不是說你,也不是說楊大哥,不過因為今天正好有人這樣子說我,順便一提。」周少棠又說:「馬大老爺,你不是要我指點?我剛才那兩句話,就是把『總筋』指點給你看,你要看清楚,想透徹。」 原來剛才那種近乎牢騷的話,是周少棠為引起交談對方注意的一種方式,經此折衝,馬逢時已將「看帳不如看庫,驗資不如驗貨」十二個字深印入腦中,當即作出受教的神色說道:「周先生,你這兩句話,從字面上說,就大有學問在裡頭,索性請你明明白白地開導一番。」 「言重,言重。」周少棠問道:「馬大老爺,典當的規矩,你懂不懂?」 「我剛才不說過,一竅不通。」 「那就難怪了──」 「老周,」楊書辦忍不住了,「你不必城頭大出喪,大兜大轉了。馬大老爺明天去查封,要留意哪幾件事,請你細說一說。」 「是的。」馬逢時接口,「還有,一去要怎樣下手?」 周少棠心想,查封胡雪岩的典當,是為了備抵存在阜康的公款,能多保全一分,胡雪岩的責任即輕一分,因此,能將唐子韶在公濟典侵吞的款子追出來,對胡雪岩就是最直接、也最切實的幫忙。轉念到此,他決定插手干預。 於是他問:「馬大老爺去查封公濟典,有沒有委劄?」 「有。不過交代是撫台交代,委劄是藩台所出。」 「那一樣,都是憲台。」周少棠又問:「領了封條沒有?」 「領了」 「幾帳?」 「兩張。」 「怎麼只領兩張呢?」 「我以為查封是封前後門,所以只領了兩張。」馬逢時又說:「後來想想不對,撫台交代,查封歸查封,當鋪還是照常取贖。既然如此,封了門,豈非當主不能上門了。」 「不獨當主不能上門,公濟的人也不能進出了。」周少棠想了一下說:「不過不要緊,馬大老爺今天就去刻一個長條戳,上面的字是:『奉憲諭查封公濟典委員候補知縣馬,。憑這個長條戳,馬大老爺自己就可以封。」 「嗯,嗯,」馬逢時一面想一面點頭:「我應該有這個權柄。」 「當然有。」 「周先生,」馬逢時問道:「明天我去了,第一步做什麼?第二步做什麼?請你給我說一說。」 「這,這要看情形,現在很難說。」說著,周少棠望一望楊書辦。 一直很冷靜在旁聽的楊書辦,知道該他說話了:「馬大老爺,我看你要請少棠去幫忙。」 「是啊,是啊!」馬逢時一迭連聲他說:「我就有這樣一個打算,不過不知道合不合公事上的規矩?」 「怎麼會不合?譬如馬大老爺你『掛牌』放了實缺,起碼要請刑名、錢谷兩位師爺,現在請少常去幫忙,也是同樣的道理。」 「是,是!這個譬喻通極。」馬逢時雙手舉起酒杯:「周先生,請你幫忙。不過,慚愧的是,現在還談不到什麼敬意,只有感激在心裡。」 於是商定幾個步驟,其實也就是周少棠在發號司令,馬逢時要做的是,連夜將長條戳刻好,第二天一早在開市以前,便須到達公濟典,首先要貼出一張告示:「奉憲諭查封,暫停營業一天。」然後分頭查封,最要緊的是庫房跟銀櫃。 「這就要看帳了。『看帳不如看庫,驗資不如驗貨』,此話怎講?因為帳是呆的,帳面上看不出啥。到庫房看過,再拿帳來對照,真假弊病就一目了然了。」 「是,是。請教周先生,這姓唐的有哪些弊病?」馬逢時間。 「我也是聽說,到底如何,要明天去看了才曉得。」周少棠說:「第一種是滿當的貨色上動腦筋,當本輕、東西好,這也有兩種腦筋好動,一種是掉包,譬如大毛的皮統子,換成二毛的,還有一種──」 「慢慢,周先生,請問這個弊病要怎麼查?」 「容易。一種是看帳,不過當鋪裡的帳,總是好的寫成壞的,所以不如估價。」周少棠說:「朝奉的本事就在看貨估價,決不會走眼,大毛是大毛的價錢,二毛是二毛的價錢,你拿同樣的貨色來比較,問它同樣的當價,為啥一個大老,一個是二毛?他話說不清楚,裡頭就有弊病了。」 「我懂了。請問還有一種呢?」 「還有一種說是贖走了,其實是他占了滿當的便宜。要查封這種弊病也不難,叫他拿銷號的原票出來看,有,是真的贖走了,沒有,就是當主根本沒有來贖。」 處理滿當貨的弊端,馬逢時大致已經瞭解,但是否還有其它毛病呢?問到這一點,周少棠的答覆是肯定的,而且詞色之間,頗為憤慨。 「這個姓唐的,真是狗彘ㄓˋ不如!今日之下,他居然要趁火打劫,真正喪盡天良。」 原來唐子韶從阜康出事以後,認為胡雪岩之垮只是遲早間事,公濟典當然也保不住了,既然如此,且趁眼前還能為所欲為之時正撈一筆。 「他的手法很毒,不過說穿了一個錢不值,弄個破銅表來算是金表,一當十兩、八兩銀子,馬大老爺,你說,這是不是放搶?」 「太可惡了!」馬逢時亦是義形於色,「在滿當貨上動手腳,還可以說是取巧,因為東家的本息到底已經收回了,只不過沒有占到額外的好處而已。像這樣子,以假作真,以賤為貴,詐欺東家,是可以重辦他的罪的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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