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五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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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求帳面好看,不但房子照造價開,其它一切亦都照買進的價錢開列。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,諸事齊備,胡雪岩去看德馨,約期晉見巡撫劉秉璋。 「最好是在今天晚上。」他說,「這不是啥有面子的事,最好少見人,而且,晚上可以穿便衣。」 「我看不必,這是很光明磊落的事,沒有什麼見不得人。而且,劉中丞是翰林出身,很講究這些過節,晚上談這件事,倒彷佛私相授受似的,他一定不願意。准定明天上午上院吧。」 「是。好!」胡雪岩只得答應。 「穿便衣也不必。倒像有了什麼罪過,青衣小帽負罪轅門似的。不過,雪岩,你的服飾也不必太華麗。」 這是暗示,紅頂花翎都不必戴。胡雪岩當然會意,第二天循規蹈矩,只按道員三品眼色穿戴整齊,帶著從人上轎到佑聖觀巷巡撫衙門。 其時德馨已先派了人在接應,手本一遞進去,劉秉璋即時在西花廳延見,胡雪岩照官場規矩行了禮,劉秉璋很客氣地請他「升匟」,平時他來看劉秉漳,本是在匟床上並坐的,但這天卻再三謙辭,因為回頭德馨要來,如果他升了匟ㄎㄤˋ,德馨只能坐在東面椅子上,未免委屈,所以他只坐在西面椅子上,留著上首的位子給德馨。 此時此地,當然不必寒暄,胡雪岩開門見山地說:「職道沒有想到今天。公私債務,無從料理,要請大人成全。」 「言重,言重!」劉秉璋說:「如今時局艱難,一切總以維持市面,安定人心為主。在這個宗旨之下,如果有可為雪翁略效綿薄之處,亦是我分內之事。」 談到這裡,花廳外面有人高唱:「德大人到。」 於是劉秉璋站了起來,而胡雪岩則到門口相迎。聽差打開門簾,德馨人內,先向劉秉璋行了禮,然後轉身道:「雪翁,你請這面坐!」說著,他占了胡雪岩原來的位置,將上首留給胡雪岩。 「不,不!曉翁請上坐。」 兩人辭讓了好一會,劉秉璋忍不住發話:「細節上不必爭了。雪翁就坐在這面,說話比較方便。」 聽得這話,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劉秉璋的東首椅子上坐了下來,向對面的德馨問道:「我帳目已經帶來了,是否現在就呈上劉大人?」 「是,是,我看現在就上呈吧!」 胡雪岩便起身將置在一旁的一厚迭帳簿,雙手捧起,送上匟床,德馨也站起來幫著點交。帳傅一共六本,第一本是阜康錢莊連各地分號的總帳,第二本是二十九家當鋪的檔手及架本數目清帳,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萬一千畝,座落的地點及田地等則的細帳,第四本是絲繭存貨數量地點的清冊,第四本是雜項財產,包括胡慶餘堂藥店在內的目錄,第五本是私人財產清單,第六本便是存戶名冊。但各錢莊所開出的銀票,列在第一本之內。 劉秉璋只略翻一翻,便即擱下,等胡雪岩與德馨歸座以後,他才問道:「雪翁這六本帳的收支總數如何?」 「照帳面上來說,收支相抵,綽綽有餘,不過欠人是實數,人欠就很難說了。」 「所謂『人欠』;包括貨色在內。」德馨補充著說:「雪翁的絲繭,因為跟洋人鬥法的緣故,將來只怕必須出之以『拍賣』一途,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難說了。」 「何謂『拍賣』?」 「這是外國人的規矩。」胡雪岩說:「有意者彼此競價。由底價叫起,只要有兩個人出價,就一路往上叫,叫到沒有人競價,主持人拍一拍『驚堂木』,就算敲定了。」 「這樣說,洋人可以勾通好,故意不競價。」 「不但故意不競價,甚至不出價,那一來就只好把底價再往下壓。」 「照此而言,雪翁的絲繭值多少銀子,根本無從估計?」 「是!」 「難。」劉秉璋轉臉問道:「曉翁看,應該如何處理?」 「只有先公後私,一步一步清理。」 「也只好如此。」劉秉璋說:「現在朝廷的意思還不知道,我亦暫時只能在『保管』二字上盡力。」他又問道:「雪翁,一時不會離開杭州吧?」 這句話問出來的暗含著有監視他的行蹤的意味在內,胡雪岩略想一想,決定據實而陳。 「回大人的話,職道想到上海去一趟,能夠讓絲繭不至於拍賣,于公於私,都有好處。」 「呃,你要去多少時候?」 「總得半個月。」 劉秉璋微微頷首,視線若不經意似地轉向德馨,卻帶著一種戒備與徵詢的神色。然後又轉過臉來說:「雪翁,這半個月之中,萬一有事一定要請你來面談,怎麼辦?」 胡雪岩還沒有想到這一點,一時愣在那裡,無從答言,不想德馨卻代他回答了。 「如果有這樣的情形,請大人告訴我就是。」 「好!」劉秉璋很爽快地答應:「雪翁,你幹你的正經去吧!但望這半個月之中,你能料理出一個眉目來,只要公款不虧,私人不鬧,我又何必多事?」 「是,是。」胡雪岩站起身來,垂手哈著腰,「多仗大人成全。」 「言重,言重!」說著,劉秉璋手已摸到茶碗上。 站在門口的戈什哈隨即一面掀簾,一面向外高唱:「送客──」 ※※※ 等胡雪岩一走,劉秉璋回到簽押房,隨即將一本由吏部分發到浙江的候補知縣的名冊取了出來,細細檢閱,這本名冊除了姓名、年齡、籍貫、出身、到省年月以外,另有兩項記載,一項是曾派何差,如某年月派案某、某年月派解「京餉」之類,再一項便是此人的關係,是劉秉璋親筆所注,如某中堂表親、某年月日某尚書函托等等。劉秉璋現在要派二十九員候補知縣的差使,根據四個條件來考慮。 第一個條件是出身,正途優先,假使是「榜下即用」的新科進士,一時無缺可補,甚至連署理都沒有機會,當然毫不考慮地先派這個差使。一翻名冊,這種情形只有三個人,當時在名冊上一勾,還剩下二十六個人要派。 兩榜出身的進士以外,舉人當然比軍功保舉及捐班來得佔便宜,但須看第二個條件,即是其人的關係,如果曾有朝中大老的「八行」推轂ㄍㄨ,當然是在候選之列,但還要看第三個條件,最近派過差使沒有?派的差使是苦是美?最近派過苦差使,為了「調劑」起見,不妨加以考慮,否則就要緩一緩了。 費了好大的功夫,才將一張名單擬妥,即時派戈什哈個別通知,翌日上午到巡撫衙門等候傳見。同時另抄一張全單,送交德馨作參考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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