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台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四六 |
|
|
|
「我就是愛管閒事,也不光是管你。」蓮珠緊接著又說:「胡大先生的事,我們怎麼好不管,有件事我要提醒你,到了好日子那天,要約了劉撫台去道喜!」 這正是胡雪巖想說不便說,關切在心裏的一句話,所以格外注意德馨的反應,只聽他答了一句:「當然非拉他去不可。」頓覺胸懷一寬。 「胡大先生,我特為穿旗袍給你看,你送我的嗶嘰衣料,我照這樣子做了來穿,你說好不好看?」 通家之好,到了這樣的程度,似乎稍嫌過分,胡雪巖只好這樣答說:「你說好就好。」 「好是好,太素了一點兒。胡大先生,我還要託你,有沒有西洋花邊,下次得便請你從上海給我帶一點來。」 「有!有!」胡雪巖一迭連聲地答說:「不必下一次。明天我就叫人送了來。」他接著又說:「西洋花邊寬細都有,花式很多,我多送點來,請二太太自己挑。」 「那就更好了。」 「別老站著。」德馨親自移開一張凳子,「你也陪我們吃一點兒。」 於是蓮珠坐了下來,為主客二人酌酒布菜,靜靜地聽他們談話。 「雪巖,我聽說你用的人,也不完全靠得住。你自己總知道吧?」 「過了這個風潮,我要好好整頓了。」胡雪巖答說:「曉翁說周少棠值得重用,我一定要重用。」 「你看了人再用。」蓮珠忍不住插嘴,「不要光看人家的面子,人用得不好,受害的是自己。」 「是,是!二太太是金玉良言。」胡雪巖深為感慨,「這回的風潮,也是我不聽一兩個好友的話之故。」 「其實你不必聽外頭人的話,多聽聽羅四姐的話就好了。」 「她對外面的情形不大明白。這一點,比二太太你差多了。」 聽得這話,蓮珠頗有知己之感,「胡大先生,你是明白的。不比我們老爺,提到外面的事,總說:『你別管』。一個人再聰明,也有當局者迷的時候。剛才你同我們老爺在交談的情形,我也聽到了一點兒。」說到這裏,她突然問道:「胡大先生,上海跟杭州兩處的風潮,左大人知道不知道?」 「恐怕還不曉得。」 「你怎麼不告訴他?」 「告訴他?」胡雪巖有些茫然,多少年來,凡是失面子的事,他從不告訴左宗棠,所以阜康的風潮一起,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左宗棠。 「為什麼不告訴他?」蓮珠說道:「你瞞也瞞不住的。」 「說得不錯。」德馨也說:「如果左大人肯出面,到底是兩江總督部堂!」 這個銜頭在東南半壁,至高無上,但到底能發生什麼作用,卻很難說。哪知道蓮珠別有深心,「胡大先生這會心很亂,恐怕不知道該跟左大人說什麼好?」她隨即提出一個建議:「是不是請楊師爺來擬個稿子看看?」 那楊師爺是蘇州人,年紀很輕,但筆下很來得,而且能言善道,善體人意,蓮珠對他很欣賞。德馨只要是蓮珠說好就好,所以對楊師爺亦頗另眼相看,此時便問胡雪巖:「你的意思怎麼樣?」 「好是好!不過只怕太緩了。」 「怎麼緩得了?發電報出去,明天一早就到了。」 「我密碼本不在這裏。」 「用我們的好了。」蓮珠接口。 「對啊!」德馨說道,「請楊師爺擬好了稿子,就請他翻密碼好了。小妾也可以幫忙。」 「這,怎麼好麻煩二太太?」 「怕什麼,我們兩家甚麼交情!」 真是盛情難卻,胡雪巖只有感激的分兒。在請楊師爺的這段時間中,離座踱著方步,將要說的話都想好了。 「楊師爺,拜託你起個稿子,要說這樣子幾點:第一,請左大人為了維持人心,打電報給上海道,盡力維持阜康。第二,請兩江各衙門,暫時不要提存款。第三,浙江劉撫台、德藩台很幫忙,請左大人來個電報,客氣一番。」 「客氣倒不必。」德馨說道:「要重重託一托劉撫台。」 「是!是!」楊師爺鞠躬如也地問:「還有什麼話?」 「想到了,再告訴你。」蓮珠接口說道:「楊師爺,你請到外面來寫,清靜一點兒。」 蓮珠很熱心地引領著楊師爺到了外屋,悄悄囑咐了一番。他下筆很快,不到半個鐘頭,便將稿子送了上來,除了照胡雪巖所要求的三點陳述以外,前面特為加一段,盛稱德馨如何幫忙,得以暫度難關,實在令人感激,同時也說了些德馨在浙江的政績。著墨不多,但措詞很有力量,這當然是蓮珠悄悄囑咐的結果。 胡雪巖心裏雪亮,德馨曾透露過口風,希望更上層樓,由藩司升為巡撫,作一個真正的方面大員,而目標是江西。 這就需要兩江總督的支持了。原來所謂兩江是明朝的說法,安徽是上江,江蘇是下江,兩江總督只管江蘇、安徽兩省,但江西與蘇皖密邇,兩江總督亦管得著,猶之乎直隸總督,必要時能管山東。將來江西巡撫出缺,如果左宗棠肯保德馨,便有一言九鼎之力。所以電報中由胡雪巖出面,力讚德馨如何幫忙,實際上即是示好於左宗棠,為他自己的前程「燒冷灶」。 當然胡雪巖是樂於幫這個惠而不費的忙,而且電報稿既出於楊師爺之手,便等於德馨作了願全力維持的承諾,更是何樂不為! 因此,他看完稿子,口中連聲說道:「好極,好極!楊師爺的一支筆實在佩服。」 「哪裏,哪裏?」楊師爺遞過一支毛筆來,「有不妥的地方,請胡大先生改正。」 「隻字不改!都是我心裏的話,為啥要改?」說著,接過毛筆來,寫了個「雪」字,表示同意。 正談到這裏,只見阿福掀簾入內,悄悄地走到德馨身邊,送上一個卷宗,口中輕聲說道,「剛到的。」 「喔!」德馨將卷宗掀開,內中只有一張紙,胡雪巖遙遙望去,看出是一通電報,字跡卻看不清楚。 「我的眼鏡呢?」德馨一面說,一面起身找眼鏡,藉此走到間壁,楊師爺隨即跟了過去。 胡雪巖有點心神不定,深夜來了電報,是不是有關阜康的消息?如果是阜康的消息,德馨應該告訴他才是。這樣想著,雙眼不由得一直注視裏間。 「胡大先生,」蓮珠說道:「你不要著急,有什麼為難的事,你不便出面,讓羅四姐來跟我說,我來告訴我們老爺。」 「是,是,多謝二太太!」 蓮珠還有話要說,但德馨已經出來了,她跟胡雪巖都盯著他看,希望他宣布深夜來電報,是何事故。但德馨卻不作聲,坐了下來,舉杯徐飲。 「哪裏來的電報?」蓮珠問說。 「不相干的事。」只說了這句又沒話了。 原來這個電報是寧波海關監督候補道瑞慶打來的,說他得到密報,上海阜康錢莊的檔手宓本常潛回寧波來籌現銀。阜康在寧波的聯號,共有兩家,一家叫通泉錢莊,一家叫通裕銀號。但因寧波市面亦以越南戰事的影響,頗為蕭條,通泉、通裕都無從接濟阜康。而且通泉的檔手不知避匿何處,通裕銀號的檔手則自行請求封閉,因此,瑞慶即命鄞縣知縣查封通裕,請德馨轉知通泉、通裕的東主,即速清理。 德馨對通泉、通裕的情況還不清楚,一時不知如何處置,因而就不便公開這通電報。直到胡雪巖告辭以後,才跟蓮珠商量。首先問她,這個消息暫且瞞著胡雪巖,是不是做錯了? 「當然錯了!」蓮珠問道:「你為什麼當時不說?」 「我一說,雪巖當時就會要我覆電請老瑞維持,通泉啟封,那兩家莊號的情形,我一點都不知道,現在一啟封,一定擠兌,撐不住出了事,還是要封,那又何苦?」 「你把他看錯了,他決不會這麼冒昧,讓你做為難的事。」蓮珠又說:「你說那兩家莊號的情形一點都不知道,可是人家原主知道啊!聽他說了,看要不要緊,再想辦法。你現在瞞著他不說,又不知道該怎麼辦,請問怎麼回覆人家?公事哪有這樣子辦的?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