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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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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一品武官不過是個「高等馬弁」,這話說出去,貶損了高樂山的紅頂子,所以那藍頂子的武官含含糊糊地答說:「是左大人特為派來看胡大先生的。」 「我就猜到,」卜書辦又拍手、又翹拇指,「一定是左大人派來的。好、好、好,元寶街遠得很,一南一北,等我來領路。你請等一等,等我去租匹馬來。」 武林門是杭州往北進出的要道,運河起點的拱宸橋就在武林門外,所以城門口有車有轎有騾馬,僱用租賃,均無不可。卜書辦租賃了一匹「菊花青」,洋洋得意地在前領路。 那匹「菊花青」是旗營中淘汰下來的老馬,馴順倒很馴順,但腳程極慢——馬通靈性,為人僱乘太久,出發時知道負重任遠,一步懶似一步,因為走得越快越吃虧,及至回程,縱不說如渴驥奔泉,但遠非去路可比,昂首揚鬃,急於回槽。那匹菊花青,正是這樣一個馬中的「老油條」。 當書辦的,十之八九是「老油條」,這一下「老油條」遇著「老油條」,彼此得其所哉。卜書辦款款徐行,後隨五名武官,亦步亦趨,倒像是他的跟馬。杭州的文武官員,品級最高的是「將軍」,其次是巡撫,本身雖都是紅頂子,但出行的隨從,從無戴紅頂子的。 因此,卜書辦滿臉飛金,得意之狀,難描難畫,尤其是一路上遇著熟人,在馬上一會兒抱拳揚臂,一會兒彎腰點頭,同時一定要高聲加一句,「我帶他們去看胡大先生。」有幾次得意忘形,幾乎掉下馬來,急急扳住馬鞍上的「判官頭」,才能轉危為安。這樣醜態百出,惹得路人笑逐顏開,而高樂山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。 快到元寶街時,卜書辦在轉角之時,向前揚一揚手,示意暫停,自己卻雙腿夾一夾馬腹,催快往前,直到胡府大門前勒住了馬。 「老卜,」胡家門前的下人中,有一個認得他,「你來作啥?」 「我來報信,兩江總督左大人,派了紅頂子的武官來看胡大先生,一進城門,是我領路來的。」 「在哪裏?」 「在後面。」 那人抬眼一看,果然有五匹馬在後面,紅藍頂子在明亮的秋陽中看得很清楚。這一來,胡家門前的十幾個人都緊張了。 原來左宗棠派紅頂子的戈什哈傳令是常事,但當初是陝甘總督,公私事務派專差只到上海轉運局。直接派到胡家卻是頭一回,少見自然多怪,頓時便有機靈的,不看熱鬧,搶先報到上房。 螺螄太太一聽嚇一跳。原來胡家為了紅頂子,花了好大的氣力,胡雪巖本身是道員加按察使銜,三品頂戴藍頂子,倘或胡雪巖肯做官,放一任實缺的道員,左宗棠保他加布政使的銜,是一定辦得到的事,無奈胡雪巖只能做一個「官商」,如果真的「商而優則官」,必須「棄商從官」,不但「做此官,行此禮」,胡雪巖受不了那種拘束,而且也決不會是一個出色的官。這一點不但他本人有自知之明,凡是愛護他的,亦莫不認為胡雪巖要是真的去做官,便是捨長就短,最為不智。 因為如此,要擺官派,只有拿錢來做官,本身捐官有限制,到三品便是「官居極品」,但父母的榮銜,卻是花錢可以買體面的,十餘年來每逢水旱災荒,胡雪巖總是用胡老太太的名義,捐銀、捐米、捐棉衣、捐藥材,好不容易才得了個「一品夫人」的封典,胡雪巖「子以母貴」也能戴紅頂子了。 紅頂子是如此珍貴,在螺螄太太的記憶中,紅頂子的文武大員登門拜訪,沒有幾次,每一次都是事先得到信息,如何迎接、如何款待、如何打發從人,都要好幾天籌劃,臨時鄭重將事。像這樣突然來了個紅頂子的武官,自然要嚇一跳,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了。 但胡雪巖卻是司空見慣的,高樂山又是熟人,不妨從容以禮款接。當下先交代了螺螄太太一番,換了官服到花廳相見。 一個稱「雪翁」,一個稱「高軍門」,平禮相見,又到走廊上向高樂山的從人,請教了姓氏,寒暄了一陣,另外派人接待,然後說道:「請換便衣吧!」 話剛說完,已有一名聽差,捧著衣包,進屋伺候--官場酬酢,公服相見是禮,便衣歡敘是情,但總是客人忖度與主人的交情,預料有此需要,自己命跟班隨帶衣包,像這樣由主人供應便衣的情形,高樂山不但是第一次經驗,而且也是聞所未聞。 不過,想到胡雪巖以豪闊出名,那麼類此舉動,自亦無足為奇。當下說道:「雪翁亦請進去換衣服吧!」 「是,是,換了衣服細談。」 等胡雪巖換了衣服出來,只見高樂山已穿上簇新的一身鐵灰的縐夾袍、上套珊瑚扣的貢緞馬褂,頭上一頂紅結子的青緞小帽,而且剛洗了臉,顯得容光煥發,神采奕奕。 「衣服倒還合身?」 「多謝,多謝。比我自己叫裁縫來現製還要好,我也不客氣了,雪翁,多謝,多謝!」說著高樂山又連連拱手。 「左大人精神還好吧?」 聽這一說,高樂山的笑容慢慢收斂「差得多了。」他說:「眼力大不如前,毛病不輕。」 「請醫生看了沒有呢?」 「請了。」高樂山答說:「看也白看!醫生要他不看公事,不看書,閉上眼睛靜養。雪翁,你想他老人家辦得到嗎?」 「那麼,到底是什麼病呢?」 「醫生也說不上來。左眼上了翳,右面的一隻迎風流淚。」 「會不會失明?」 「難說。」 「我荐一個醫生。」胡雪巖說:「跟了高軍門一起去。」 「是。」高樂山這時才將左宗棠的信拿了出來。 信上很簡單,只說越南軍情緊急,奉旨南北洋的防務均須上緊籌劃,並須派兵援越,因而請胡雪巖抽工夫到江寧一晤,至於其他細節,可以面問高樂山。 胡雪巖心想,這少不得又是籌械籌餉,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自己並未受兩江總督衙門的任何委任,倘需效勞,純粹是私人關係,這一層不妨先向高樂山說明白。 「高軍門曉得的,左大人說啥就是啥,我只有『遵辦』二字。不過,江寧不是陝甘,恐怕有吃力不討好的地方。」 「是的。」高樂山答道:「左大人亦說了,江寧有江寧的人,胡某替我辦事,完全是交情,論到公事,轉運局是西征的轉運局,我只有跟他商量,不能下札子。這就是要請雪翁當面去談的緣故。」 「喔,不曉得要談點啥?」胡雪巖問:「是錢,是械?」 「是槍械。」 「嗯,嗯。」胡雪巖稍稍放了些心,「不談錢,事情總還好辦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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