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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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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中午,古應春帶來一個極好的消息,各省協助的「西餉」,已快收齊了,最早的一筆,在十月初便已匯到。 「有這樣的事!」胡雪岩大為困惑,「為啥邵筱村同我說一文錢都沒有收到?你的消息哪裡來的?」 「我有個同鄉晚輩,早年我照應過他,他現在是上海道衙門電報房的領班。」 「那就不錯了!」胡雪岩既喜且怒,「邵筱村不曉得在打什麼鬼主意?我要好好問他一問。」 「小爺叔不必如此。我想最好的辦法是請左大人打個電報給邵筱村。」 原來古應春從他同鄉晚輩中,另獲有很機密的消息,說是李鴻章正在設法打擊左宗棠,因而想到,邵友濂對胡雪岩有意留難,是別有用心。但這個消息,未經證實,告訴了胡雪岩,反而會生出是非,只有用左宗棠出面,措詞嚴厲些,帶著警告的意味,讓邵友濂心生顧忌,在期限之前撥出這筆代收的款子,了卻胡雪岩的責任,最為上策。 但胡雪岩又何從去瞭解他的用心,他仍舊是抱著在左宗棠面前要保持面子的用心。在江甯時,左宗棠原曾問過他,有什麼事要他出面,意思就是指上海道代收「西餉」這件事,當時如說請他寫封信催一催邵友濂,是很正常的回答,左宗棠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。已經回答沒有什麼事要他費心,而結果仍舊要他出面,這等於作了墊不出五十萬銀子的表示是一樣的。 因此,他這樣答說:「不必勞動他老人家了,既然各省都快到齊了,我去催他。」 胡雪岩一向沉得住氣,這一次因為事多心煩,竟失去了耐性,氣衝衝地去看邵友濂,門上回答:「邵大人視察製造局去了。」吃了個閉門羹,心中越發不快,回到製造局命文案師爺寫信給邵友濂,措詞很不客氣,有點打官腔的味道,而且暗示,邵友濂如果不能如期付款,只好請左宗棠自己來料理了。 這封信送到江海關,立即轉送邵友濂公館,他看了自然有些緊張,因為「不怕官,只怕管」,自太平軍被平息後,督撫權柄之重,為清朝開國以來所未有,左宗棠是現任的兩江總督,如果指名嚴參,再有理也無法申訴,而況實際上確也收到了好幾省的「西餉」,靳而不予,也是件說不過去的事。因此,他很不情願地作了個決定,將已收到的「西餉」開單送交轉運局,為數約四十萬兩,胡雪岩只需墊十萬銀子,便可保住他對洋人的信用。 但就在寫好覆信,正待發出之際,來了一個人,使得他的決定整個兒被推翻。 這個人便是盛宣懷,由於籌辦電報局大功告成,不但成了李鴻章面前有數的紅人,而且亦巴結上了醇親王的關係。此番是銜李鴻章之命,到上海跟邵友濂來商量,如何「救火」? 「救火」是盛宣懷形容挽救眼前局勢的一個譬喻,這也是李鴻章的說法,他認為由越南危局引起的中法衝突,他有轉危為安的辦法,但主戰派的行動,卻如「縱火」,清流的高調,則是火上澆油。但如火勢已滅,雖有助燃的油料,終無所用。意思就是打消了主戰的行動,清流便不足畏。 那麼,誰是「縱火」者呢?在李鴻章看,第一個就是左宗棠,第二個是彭玉麟。至於西南方面如雲貴總督岑毓英等,自有辦法可以控制,即使是彭玉麟,倘無左宗棠的支持,亦可設法讓他知難而退。換句話說,擒賊擒王,只要將左宗棠壓制住,李鴻章就能掌握到整個局勢,與法國交涉化干戈為玉帛。 「筱村兄,你不要看什麼『主戰自強』、『大奮天威』、『同仇敵愾』,這些慷慨激昂的論調,高唱入雲,這不過是聽得見的聲音,其實,聽不見的聲音,才是真正有力量的聲音,中堂如果不是有這些聽不見的聲音撐腰,他也犯不著跟湘陰作對──湘陰老境頹唐,至多還有三、五年的富貴而已,何必容不得他?反過來說,如果容不得他,就一定有非去他不可的緣故在內。筱村兄,中堂的心事,你先要明白。」中堂是指李鴻章。 盛宣懷的詞令最妙,他將李鴻章對左宗棠的態度,說得忠厚平和,一片恕詞。但在邵友濂聽來,是非常明白的,李、左之間已成勢不兩立,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了。 「是的。」邵友濂矍然警覺,「我明白。不過,我倒要請問,是哪些聽不見的聲音?」 「第一是當今大權獨攬的慈禧皇太后,她辛苦了大半輩子,前兩年又生了一場死去活來的大病,你想,五十歲的老太太,有幾個不盼望過幾年清閒日子的,她哪裡要打什麼仗?」 「既然大權獨攬,她說個『和』字,哪個敢不奉懿旨?」 「苦就苦在她什麼話都好說,就是這個字說不出口。為啥呢?洪楊勘定大亂,從古以來,垂簾的太后,沒有她這樣的武功,哪裡好向廷臣示弱。再說,清流的論調,又是如此囂張,只好表面上也唱唱高調,實際上全不是這麼回事。」 「我懂了,這是說不出的苦。」邵友濂又問:「第二個呢?」 「第二個是當政的恭王,他一向主張跟洋人打交道,以和為貴,如今上了年紀,更談不上什麼雄心壯志了。」 「英法聯軍內犯,恭王主和,讓親貴罵他是『漢奸』,難怪他不敢開口。可是,醇王一向主戰,怎麼也不作聲呢?」 「這就是關鍵所在。如今的醇王,不是當年的醇王了,這幾年洋人的堅甲利兵,」盛宣懷停下來笑一笑說:「說起來倒是受了湘陰的教,西征軍事順手,全靠槍炮厲害,這一點湘陰在京的時候,跟醇王談得很詳細。醇王現在完全贊成中堂的主張,『師夷之長以制夷』,正在籌畫一個辟旅順為軍港,大辦海軍的辦法。醇王對這件事,熱中得不得了,自然不願『小不忍而亂大謀』。」 「嗯!嗯!有這三位,中堂足足可以擇善固執。」 「提到擇善固執,還有個人不能忽略。筱村,你是出過洋的,你倒說說看,當今之世,論洋務人才,哪個是此中翹楚?」 「那當然是玉池老人。連曾侯辦洋務都得向他請教。」 「玉池老人」是郭嵩燾自署的別號,「曾侯」指駐法欽差大臣曾紀澤。事實上不僅曾紀澤,連李鴻章辦洋務亦得向他請教,因為李鴻章雖看得多,卻不如郭嵩燾來得透徹,同時亦因為李鴻章雖然亦是翰林,而學問畢竟不如郭嵩燾,發一議,立一論,能夠貫通古今中外而無扞格,以李鴻章的口才,來解說郭嵩燾的理論,便越覺得動聽了。 「現在彭雪琴要請款招兵,王閬青已經在湖南招足了四千人,這就是湘陰派出去「縱火」的人,一旦禍發,立刻就成燎原之勢。中堂為此,著急得很,不說別的,只說法國軍艦就在吳淞口外好了,人家已經親口告訴中堂了,隨時可以攻製造局,這是北洋的命脈之一,你想,中堂著急不著急。」 聽得這話,邵友濂大吃一驚,他總以為中法如有衝突,不在廣西,便在雲南,如果進攻高昌廟的製造局,便是在上海作戰,他是上海道,守土有責,豈不是要親自上陣跟法國軍隊對壘。 轉念到此心膽俱裂,結結巴巴地說:「上海也有這樣的話,我總以為是謠言,哪知道人家親口告訴了中堂,是真有這回事!」 「你也不要著急。」盛宣懷安慰他說:「人家也不是亂來的,只要你不動手,就不會亂挑釁,你要動手了,人家就會先發制人。」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,邵友濂立即答說:「無論如何不可讓湘陰把這把火燒起來。放火要有放火的材料,沒有美孚牌煤油、沒有一劃就來的火柴,火就放不起來。杏蓀兄,你說是不是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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