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一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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螺螄太太一聽嚇一跳。原來胡家為了紅頂子,花了好大的氣力,胡雪岩本身是道員加按察使銜,三品頂戴藍頂子,倘或胡雪岩肯做官,放一任實缺的道員,左宗棠保他加布政使的銜,是一定辦得到的事,無奈胡雪岩只能做一個「官商」,如果真的「商而優則官」,必須「棄商從官」,不但「做此官,行此禮」,胡雪岩受不了那種拘束,而且也決不會是一個出色的官。這一點不但他本人有自知之明,凡是愛護他的,亦莫不認為胡雪岩要是真的去做官,便是舍長就短,最為不智。 因為如此,要擺官派,只有拿錢來做官,本身捐官有限制,到三品便是「官居極品」,但父母的榮銜,卻是花錢可以買體面的,十餘年來每逢水旱災荒,胡雪岩總是用胡老太大的名義,捐銀、捐米、捐棉衣、捐藥材,好不容易才得了個「一品夫人」的封典,胡雪岩「子以母貴」也能戴紅頂子了。 紅頂子是如此珍貴,在螺螄太太的記憶中,紅頂子的文武大員登門拜訪,沒有幾次,每一次都是事先得到資訊,如何迎接、如何款待、如何打發從人,都要好幾天籌畫,臨時鄭重將事。像這樣突然來了個紅頂子的武官,自然要嚇一跳,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了。 但胡雪岩卻是司空見慣的,高樂山又是熟人,不妨從容以禮款接。當下先交代了螺螄太太一番,換了官服到花廳相見。 一個稱「雪翁」,一個稱「高軍門」,平禮相見,又到走廊上向高樂山的從人,請教了姓氏,寒暄了一陣,另外派人接待,然後說道:「請換便衣吧!」 話剛說完,已有一名聽差,捧著衣包,進屋伺候--官場酬酢,公服相見是禮,便衣歡敘是情,但總是客人忖度與主人的交情,預料有此需要,自己命跟班隨帶衣包,像這樣由主人供應便衣的情形,高樂山不但是第一次經驗,而且也是聞所未聞。 不過,想到胡雪岩以豪闊出名,那麼類此舉動,自亦無足為奇。當下說道:「雪翁亦請進去換衣服吧!」 「是,是,換了衣服細談。」 等胡雪岩換了衣服出來,只見高樂山已穿上簇新的一身鐵灰的縐夾袍、上套珊瑚扣的貢緞馬褂,頭上一頂紅結子的青緞小帽,而且剛洗了臉,顯得容光煥發,神采奕奕。 「衣服倒還合身?」 「多謝,多謝。比我自己叫裁縫來現制還要好,我也不客氣了,雪翁,多謝,多謝!」說著高樂山又連連拱手。 「左大人精神還好吧?」 聽這一說,高樂山的笑容慢慢收斂「差得多了。」他說:「眼力大不如前,毛病不輕。」 「請醫生看了沒有呢?」 「請了。」高樂山答說:「看也白看!醫生要他不看公事,不看書,閉上眼睛靜養。雪翁,你想他老人家辦得到嗎?」 「那麼,到底是什麼病呢?」 「醫生也說不上來。左眼上了翳,右面的一隻迎風流淚。」 「會不會失明?」 「難說。」 「我薦一個醫生。」胡雪岩說:「跟了高軍門一起去。」 「是。」高樂山這時才將左宗棠的信拿了出來。 信上很簡單,只說越南軍情緊急,奉旨南北洋的防務均須上緊籌畫,並須派兵援越,因而請胡雪岩抽工夫到江寧一晤,至於其它細節,可以面問高樂山。 胡雪岩心想,這少不得又是籌械籌餉,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自己並未受兩江總督衙門的任何委任,倘需效勞,純粹是私人關係,這一層不妨先向高樂山說明白。 「高軍門曉得的,左大人說啥就是啥,我只有『遵辦』二字。不過,江甯不是陝甘,恐怕有吃力不討好的地方。」 「是的。」高樂山答道:「左大人亦說了,江甯有江寧的人,胡某替我辦事,完全是交情,論到公事,轉運局是西征的轉運局,我只有跟他商量,不能下劄子。這就是要請雪翁當面去談的緣故。」 「喔,不曉得要談點啥?」胡雪岩問:「是錢,是械?」 「是槍械。」 「嗯,嗯。」胡雪岩稍稍放了些心,「不談錢,事情總還好辦。」 「雪翁預備哪天動身?」 「這還要跟內人商量起來看。」胡雪岩率直回答,他所說的「內人」,自然是指螺螄太太,接下來又問:「大人預備派哪位到廣西?」 「是王大人。」 「王大人?」胡雪岩一時想不起來,左宗棠手下有哪個姓王的大將。 「是,王閬帥。」 「喔,是他。」 原來高樂山指的是王德榜,他跟高樂山一樣,有個很雅致的別號叫閬青,是湖南永州府江華縣人,這個偏僻小縣,從古以來也沒有出過什麼出色的人物,但王德榜在湘軍中卻是別具一格,頗有可稱的宿將。 此人在咸豐初年,毀家練鄉團,保衛家鄉頗有勞績,後來援江西有功,早在咸豐七年,便敘文職「州同」,改隸左宗棠部下後,數建奇功,是有名的悍將,賜號「銳勇巴圖魯」,賞穿黃馬褂,同治四年積功升至藩司,從左宗棠征新疆,功勞不在劉松山叔侄之下,但始終不得意,藩司虛銜領了六、八年,始終不能補實缺。 原來王德榜是個老粗,當他升藩司奉召入覲時,語言粗鄙,加以滿口鄉音,兩宮太后根本不知道他說些什麼,因而名為藩司,當的卻是總兵的職司。光緒元年丁憂回籍,六年再赴新疆,不久左宗棠晉京入軍機,以大學士管兵部,受醇王之托,整頓旗營,特地保薦王德榜教練火器、健銳兩營,他的部下興修畿輔水利,挑泥浚河,做的是苦工而毫無怨言,因而亦頗得醇王賞識。 左宗棠當然深知他的長處,但他的短處實在也不少,只能為將,不能做官。這回彭玉麟向左宗棠求援,他想起王德榜,認為可以盡其所長,因而奏請赴援兩廣,歸彭玉麟節制,並答應接濟軍械,找胡雪岩去,便是商量這件事。 瞭解了經過情形,胡雪岩心裡有數了,「高軍門,」他說,「你在這裡玩兩天,我跟內人商量好了,或許可以一起走。」 「如果雪翁一起走,我當然要等,不然,我就先回去覆命了。左大人的性子,你知道的。」 「你想先回去覆命亦好。哪天動身?」 「明天。」 當下以盛筵款待,當然不用胡雪岩親自相陪,宴罷連從人送到客房歇宿,招呼得非常周到。第二天要動身了,自然先要請胡雪岩見一面,問問有什麼話交代。 傳話進去,所得到的答覆是,胡雪岩中午請他吃飯,有帶給左宗棠的書信面交。到了午間,請到花園裡,又是一桌盛筵,連他的從人一起都請,廳上已擺好五份禮物,一身袍褂,兩匹機紡,一大盒胡慶餘堂所產的家用良藥,另外是五十兩銀子一個的「官寶」兩個。額外送高樂山的一個打簧金表,一支牙柄的轉輪手槍。 「本來想備船送你們回去,只怕腳程太慢,說不得只好辛苦各位老哥,仍舊騎馬回去了。」 「雪翁這樣犒賞,實在太過意不去了。」高樂山連連搓手,真有卻之不恭,受之有愧之概。 「小意思、小意思!請寬飲一杯。」 高樂山不肯多喝,他那四個部下,從未經過這種場面,更覺局促不安,每人悶倒頭扒了三碗飯,站起身來向胡雪岩打千道謝兼辭行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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