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臺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一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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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個是駐法公使曾紀澤,他不主張交涉決裂,但並不表示他主張對法讓步,尤其是在從俄國回到巴黎以後,眼看法國的政策亦在搖擺之中,主戰的只是少數。因此特地密電李鴻章及總理衙門,建議軍事援越,對德理固的交涉不妨強硬。李鴻章對曾紀澤的意見,不置可否,但卻致書郭嵩燾,暗示希望他能影響曾紀澤。郭嵩燾與曾紀澤的關係很深,而且駐法是前後任,他的言論一定能為曾紀澤所尊重。 就在這「拖」的一兩個月中,法國與越南的情勢,都起了變化,法國的政策已趨一致,內閣總理茹斐理向國會聲稱,決心加強在越南的軍事行動,同時派出九千人援越,另遣軍艦十二艘東來,水師提督古拔代陸軍提督布意為法軍統帥。 越南則國王阮福時去世,由王弟阮福升繼位,稱號為「合和王」。由這稱號,便知他是願意屈服於法國的,即位只有一個月,便與法國訂立了二十七條的『順化條約』,正式承認越南為法國的保護國,而又仍舊尊重中國為宗主國,原來每年進貢,取道鎮南關循陸路進京,今後改由海道入貢。 這一法越『順化條約』,促成了法國政策的一致,同時也賦予了法軍名正言順得以驅逐黑旗軍的地位。因此,越南政府中的主戰派大為不滿。弒合和王而另立阮福吳,稱號是「建福王。 ※※※ 儘管已到天津回任的李鴻章仍與法國公使在談判越南的主權,而事實上中法雙方劍拔弩張,開仗幾不可免,尤其是特命彭玉鱗辦理廣東軍務,消息一傳,上海的人心越發恐慌。其時在九月中旬,正當螺螄太太由上海回到杭州時。 就在她回到杭州的第二天,江寧派了個專差來,身穿紅裝,風塵滿面,但頭上一頂披滿紅絲穗的緯帽,高聳一粒紅頂子,後面還拖一條花翎,身後跟著四名從人,亦都有頂戴。他們是由陸路來的,五匹高頭大馬,一路沙塵滾滾、轡鈴當當、威風凜凜,路人側目。一進了武林門,那專差將手一揚,都勒了馬,其中一個戴暗藍頂子的武官,走馬趨前,聽候吩咐。 「問問路!」 「喳!」那人滾鞍下馬,一手執韁,一手抓住一個中年漢子問道:「來、來,老兄,打聽一個地名,元寶街在哪裡?」 「啊!你說啥?」 原來那武官是曾國藩的小同鄉,湖南話中湘鄉話最難懂,加以武夫性急,說得很快,便越發不知他說些什麼了。 還好,那武官倒有自知之明,一字一句地答道:「元寶街。」說著還雙手上捧,作手勢示意元寶。 「喔、喔、喔,你老人家是說元寶街!」那人姓蔔,是錢塘縣「禮房」的書辦,不作回答,卻反問:「請問,你們是從哪裡來的?江寧?」 「不錯。」 「這樣說,到元寶街是去看胡大先生?」 「胡大先生?」那人一愣,旋即想到:「不錯,不錯,胡大先生就是胡雪岩胡大人。」 蔔書辦點頭,趨前一步,手指著低聲問道:「馬上那位紅頂子的人,是什麼人?」 那武官有些不耐煩了,天下人走天下路,問路應是常事,知道而熱心的,詳細指點,知道而懶得回答的,說一聲「不清楚」,真的不知道而又熱心的,會表示歉意,請對方另行打聽,不知道而又懶得回答的,隻字不答,掉臂而去。像這樣問路而反為別人所問,類似盤查,卻還是第一次遇見。 卜書辦看那武官的臉色,急忙提出解釋:「你老人家不要嫌我囉嗦,實在是馬上那位大人一品武官,我不敢怠慢,曉得了身分,好?報本縣大老爺,有啥差遣,不會誤事。」 原來是這樣一番好意!那武官倒覺得過意不去,但卻不知如何回答──那專差本名高老三,投效湘軍時,招募委員替他改名「樂山」來諧音,「仁者樂山」而又行三,因而又送他一個別號叫「仁叔」。 這高樂山原隸劉松山帳下,左宗棠西征,曾國藩特撥劉松山一營隸屬于左,時人稱為「贈嫁」。劉松山在西征時,戰功彪炳,左宗棠大為得力。左曾不和,在才氣縱橫的左宗棠眼中,曾國藩無一事可使他佩服,唯獨對「贈嫁」劉松山,心悅誠服,感激不已。因為如此,左宗棠對劉松山,亦總是另眼看待。 這高樂山原是劉松山的馬弁,為人誠樸,有一次左宗棠去視察,宿于劉營,劉松山派高樂山去伺候,徹夜巡更,至曉不眠,為左宗棠所賞識,跟劉松山要了去,置諸左右,每有「保案」,在「密保」中總有高樂山的名字,現在的職銜是「記名總兵加提督銜」,在「綠營」中已是「官居極品」,但實際的職司,仍是所謂「材官」,僅奔走之役,在左宗棠的部屬中,他的身份猶如宮中的「御前侍衛」。 但一品武官不過是個「高等馬弁」,這話說出去,貶損了高樂山的紅頂子,所以那藍頂子的武官含含糊糊地答說:「是左大人特為派來看胡大先生的。」 「我就猜到,」蔔書辦又拍手、又翹拇指,「一定是左大人派來的。好、好、好,元寶街遠得很,一南一北,等我來領路。你請等一等,等我去租匹馬來。」 武林門是杭州往北進出的要道,運河起點的拱宸橋就在武林門外,所以城門口有車有轎有騾馬,雇用租賃,均無不可。蔔書辦租賃了一匹「菊花青」,洋洋得意地在前領路。 那匹「菊花青」是旗營中淘汰下來的老馬,馴順倒很馴順,但腳程極慢──馬通靈性,為人雇乘太久,出發時知道負重任遠,一步懶似一步,因為走得越快越吃虧,及至回程,縱不說如渴驥奔泉,但遠非去路可比,昂首揚鬃,急於回槽。那匹菊花青,正是這樣一個馬中的「老油條」。 當書辦的,十之八九是「老油條」,這一下「老油條」遇著「老油條」,彼此得其所哉。卜書辦款款徐行,後隨五名武官,亦步亦趨,倒像是他的跟馬。杭州的文武官員,品級最高的是「將軍」,其次是巡撫,本身雖都是紅頂子,但出行的隨從,從無戴紅頂子的。 因此,卜書辦滿臉飛金,得意之狀,難描難畫,尤其是一路上遇著熟人,在馬上一會兒抱拳揚臂,一會兒彎腰點頭,同時一定要高聲加一句,「我帶他們去看胡大先生。」有幾次得意忘形,幾乎掉下馬來,急急扳住馬鞍上的「判官頭」,才能轉危為安。這樣醜態百出,惹得路人笑顏逐開,而高樂山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。 快到元寶街時,蔔書辦在轉角之時,向前揚一揚手,示意暫停,自己卻雙腿夾一夾馬腹,催快往前,直到胡府大門前勒住了馬。 「老卜,」胡家門前的下人中,有一個認得他,「你來作啥?」 「我來報信,兩江總督左大人,派了紅頂子的武官來看胡大先生,一進城門,是我領路來的。」 「在哪裡?」 「在後面。」 那人抬眼一看,果然有五匹馬在後面,紅藍頂子在明亮的秋陽中看得很清楚。這一來,胡家門前的十幾個人都緊張了。 原來左宗棠派紅頂子的戈什哈傳令是常事,但當初是陝甘總督,公私事務派專差只到上海轉運局。直接派到胡家卻是頭一回,少見自然多怪,頓時便有機靈的,不看熱鬧,搶先報到上房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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