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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


  「是妾,怎麼著紅裙?」

  「又不是在她自己家裡,哪個來管她?」

  「不!」另有一個人說:「她就是胡家的螺螄太太,著紅裙是胡老太太特許的。」

  那兩個人還想談下去,但視線為瑞香所吸引了。只見她低著頭,但見滿頭珠翠,卻看不清臉,不過長身玉立,皮膚雪白,已可想見是個美人。

  她是由小王師母扶著出來的,嫋嫋婷婷地走到紅氈條前立定;古家的老王媽贊禮:「新姑娘見老爺、太太磕頭:一叩首、二叩首、三叩首、興!」

  小王師母便將瑞香扶了起來;七姑奶奶抬抬手喊一聲:「你過來!」

  老王媽便又高唱:「太太賞新姑娘見面禮。」

  這時螺螄太太便將一個小絲絨匣子悄悄遞了給七姑奶奶,她打開匣子──也是一枚鑽戒,拉起瑞香的手,將戒指套在她右手無名指上。

  「謝謝奶奶!」瑞香低聲道謝;還要跪下去,卻讓螺螄太太拉住了。

  這就算禮成了,不道奇峰突起,古應春站起身來,看著螺螄太太說道:「四姐,你請過來,應該讓瑞香給你磕頭。」

  「沒有這個規矩,這算啥一出?」

  說著,便待避開,哪知七姑奶奶早就拉住了她的衣服;適時瑞香竟也走上前來,扶著她說:「太太請坐。」小王師母與老王媽亦都上前來勸駕,螺螄太太身不由主,只好受了瑞香的大禮。亂轟轟一陣過去,正要散開,奇峰又起,這回是宓本常,站到一張凳子上,舉雙手喊道:「還要照照相、照照相。」

  這一下大家都了下來,聽從他的指揮,照了兩張相,一張是古應春、七姑奶奶並坐,瑞香侍立在七姑奶奶身後;一張是全體合照,螺螄太太覺得自己無可位置,悄悄地溜掉了。照相很費事,第二張鎂光不亮,重新來過;到開席時,已經天黑了。

  女客只有一桌,開在樓上,螺螄太太首座;七姑奶奶因為不耐久坐,行動也不便,特意命瑞香代作主人,這自然是抬舉她的意思。螺螄太太也覺得很有面子,不由得又想到了宓本常,都虧他安排,才能風風光光嫁了瑞香,了卻一樁心事,成全了主婢之情。

  【第三冊 第一章 甲申之變】

  上海的市面更壞了,是受了法國在越南的戰事的影響。

  法國覬覦越南,由來已久。同治元年,法皇拿破崙第二,以海軍大舉侵入越南。其時清廷正因洪楊之變自顧不暇,所以越南雖是清王朝的屬國,卻無力出兵保護,越南被迫訂了城下之盟,割讓慶和、嘉定、定祥三省。嘉定省便是西貢,法國人在那裡竭力經營,作為進一步侵略越南、進窺中國雲南的根據地。

  同治十一年,越南內亂,頭目叫做黃崇英,擁眾數萬,用黃旗,號稱「黃旗軍」。法國人勾通了黃崇英,規取「東京」,度漢江。攻取廣西鎮南關外的諒山,廣西巡撫是湘軍宿將劉長佑,派兵助越平亂,同時邀請劉永福助剿──劉永福是廣西上思州人,本是個私梟,咸豐年間,洪楊起事,劉永福卻另有心胸,率領部下健兒三百人,出鎮南關進入越南保勝。

  此地本為一個廣東人何均昌所佔領,為劉永福起而代之,所部用黑旗,號稱「黑旗軍」。既受劉長佑的邀請,複又受越南王的招撫,與廣西官兵夾擊法軍,威震一時,但越南內部意見分歧,最後決定議和,所派遣的大臣三名,為法軍拘禁,被迫訂了二十二條的『西貢條約』,割地通商以外,承認受法國的保護。

  為了安撫劉永福,授職為三宣副提督。劉永福便在邊境深山中,屯墾練兵,部下聚集至二十萬之多,其中勁旅兩萬人,年齡在十七以上,二十四以下,一個個面黑身高,孔武有力,越林超澗,輕捷如猿,士氣極其高昂,因而為法軍視如眼中釘,曾經懸重金買他的首級。

  自從『西貢條約』訂立以後,越南舉國上下,無不既悔且憤,越南王阮福時,決意重用黑旗兵。不道法國先下手為強,以重兵陷河內。於是在順化的阮福時遂予黑旗軍驅逐法軍的任務。

  越南有失,廣西、雲南便受威脅,而且法國已正式向中國提出通商的要求。朝中議論,分為為戰、主和兩派,主戰派以李鴻藻為首,除了支持雲貴總督岑毓英支持劉永福以外,且特起曾國荃為兩廣總督,部署海防。

  此外左宗棠亦力主作戰,清議更為激昂,但主和派的勢力亦不小。當然,李鴻章是主和的,駐法公使曾紀澤亦不主張決裂,但對其中的利害得失,看得最清楚的是曾經使法的郭嵩燾。這年光緒九年正月,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寶海,本已達成「中國撤兵、法不侵越」的協議,不意法國發生政潮,內閣改組,新任外務部長拉克爾是個野心家,一面將寶海撤任、推翻成議,一面促使法國增兵越南。於是朝旨命丁憂守制之中的李鴻章迅往廣東督辦越南事宜,節制兩廣雲南防軍。

  就表面看,是派李鴻章去主持戰局,而實際上並非如此。此中消息為郭嵩燾所參透,特意從他的家鄉、湖南湘陰派專差送了一封長信給李鴻章,以為「處置西洋,始終無戰法」,他說,洋人意在通商,就跟他談通商好了。只要一答應談判通商,越南的局勢自然就會緩和。如今派李鴻章出而督師,大張旗鼓,擺出一決雌雄的陣勢,是逼迫法國作戰。法國本無意于戰,逼之應戰,是兵法上的「不知彼」。

  如果真的要戰,又是「不知己」,他的話說得很沉痛:「用兵三十餘年,聚而為兵,散而為盜,蔓延天下,隱患方深。重以水旱頻仍,吏治凋敝,盜賊滿野,民不聊生,而於是時急開邊釁,募兵以資防禦,曠日逾時,而耗敝不可支矣。」這是就軍費者言,說中國不能戰。

  就算戰勝了,又怎麼辦?戰勝當然要裁兵,將剛招募的新兵遣散,結果是「遊蕩無所歸」,聚集「饑困之民圖逞」,是自己製造亂源。

  接下來,他轉述京中的議論:「樞府以滇督援甲厲兵,而粵督處之泰然,數有訾議,是以屬中堂以專征之任。」看起來是因為岑毓英想打,而曾國荃袖手旁觀,前方將帥意見不一,需要一個位高權重的李鴻章去籠罩全面,主持一切。事實上呢「京師議論,所以屬之中堂,仍以議和,非求戰也」。

  李鴻章雖然在守制之中,但朝中情形,毫不隔膜,他在京師有好幾個「坐探」,朝中一舉一動,無不以最快的方法,報到合肥,知道恭王于和戰之際,遊移不決,而主戰最力的是「北派」領袖李鴻藻及一班清流,尤其是左副都禦史張佩綸。

  因此,李鴻章縱有議和之意,卻不敢公然表示,因為清議的力量很大,而且劉永福的黑旗軍打得很好,更助長了主戰派的聲勢,此時主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,所以遲遲其行,到上海以後,與接替寶海的新任法國公使德理固,談了幾次,態度不軟亦不硬,掌握了一個「拖」字訣。

  「拖」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?這是連李鴻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,不過他在暗中大下功夫,想消除幾個議和的障礙,第一個左副都禦史張佩綸,他是清流的中堅,能把他疏通好,主戰的高調不是唱得那麼響,議和便較易措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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