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台 | 上頁 下頁
一〇六


  枕下果然有個棉紙包,一打開來,寶光耀眼,瑞香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。當然,她要將首飾交到七姑奶奶手裏。

  「來!」七姑奶奶說:「你把手伸過來。」

  瑞香不肯,七姑奶奶便用另一隻不甚方便的手,掙扎著要來拉她的手;看那力不從心的模樣,瑞香於心不忍,終於將手伸過去了。幫七姑奶奶的忙,翠鐲套上左腕;鑽戒套入右手無名指,瑞香忍不住端詳了一下,心頭泛起一陣無可形容的興奮。

  「妹妹!現在真是一家人了——」

  「七姑奶奶,這個稱呼不敢當。」

  「有啥不敢當,我本來就一直拿你當妹子看待。」七姑奶奶又說:「你對我的稱呼也要改一改了。」

  「我,」瑞香窘笑道:「我還不知道怎麼改呢?」

  「一時不改也不要緊。」七姑奶奶接下來說:「我們談正經。將來你哥哥、嫂嫂來,我們當然也拿他們夫婦當親戚看待。眼前,你有沒有想一想,怎麼樣應付他?」

  「我還沒有想過。」瑞香遲疑地說:「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。」

  「商量不通呢?」

  「那,我就不曉得怎麼說了。」

  「我教你。」七姑奶奶問道:「《紅樓夢》你看過沒有?」

  瑞香臉一紅:「我也不認識多少字。」她說:「哪裏能夠看書?」

  「聽總聽人說過?」

  「是的。」瑞香答說:「有一回聽人說我們胡家的老太太,好比賈太君;我問我們大小姐賈太君是什麼人,才知道出在《紅樓夢》上。」

  「那末賈寶玉你總也知道?」

  「賈寶玉、林黛玉、薛寶釵、王鳳姐都聽說過的。」

  「襲人呢?」

  「是不是怡紅院裏的丫頭?」

  「不錯。襲人姓花,她的哥哥叫花自芳,也是要來贖他妹妹,襲人就說,當初是家裏窮,把我賣到賈家,既然如此,何苦現在又要把我贖回去?我想,你也可以這樣跟你哥哥說。如果他說,現在把你弄回去,是為你著想;你就問他當初又何以不為你著想!看他有什麼話說?」

  「嗯,嗯!」瑞香答應著,「我就這樣子同他說。」

  「當然。我們還要送聘金。」

  「這一層,」瑞香搶著說:「奶奶同我們老爺談好了。」無意中改了口,名分就算從此而定了。

  ***

  胡雪巖去看邵友濂撲了個空,原來這天李鴻章從合肥到了上海,以天后宮為行館,邵友濂必須終日陪侍在側,聽候驅遣。

  非常意外的,胡雪巖並未打算去看李鴻章;而李鴻章卻派人送了一封信到轉運局去邀胡雪巖,請他第二天上午相晤;信中並且說明,是為了「洋藥」進口加稅一事,有些意見想請他轉達左宗棠。

  「洋藥進口加稅,左大人去年跟我提過。我還弄不清其中的來龍去脈,李合肥明天跟我談起來,一問三不知,似乎不大好。」胡雪巖問古應春:「我記得你有個親戚是土行大老闆,他總清楚吧?」

  他所說的是古應春的遠房表叔,廣東潮州人,姓曾,開一家煙土行,牌號就叫「曾記」,規模極大,曾老闆是名副其實的「土財主」。古應春跟他不大有來往,但為了胡雪巖,特地到南市九畝地去向他請教。

  「實不相瞞,你問我,我還要問人。我們賬房吳先生最清楚。」曾老闆說:「胡大先生,我久已仰慕了,不過高攀不上;應春,你曉得的,我一個月吃三回魚翅,今天碰得巧,能不能請胡大先生來吃飯,由吳先生當面講給他聽,豈不省事?」

  「不曉得他今天晚上有沒有應酬?」古應春因為胡雪巖不大願意跟這些人來往,不敢代為答應,只說:「我去試試看。」

  於是曾老闆備了個「全貼」交古應春帶回。胡雪巖有求於人,加以古應春的交情,自無拒絕這理,欣然許諾,而且帶了一份相當重的禮去,是一支極大的吉林老山人參。

  曾老闆自是奉如上賓,寒暄恭維了好一陣,將賬房吳先生請了來相見,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;談起來才知道是秀才,在這煙土行當賬房,似乎太委屈了。

  「鴉片是罌粟熬煉出來的。罌粟,中國從古就有的,出在四川,蘇東坡四川人,他做的詩:『道人勸飲雞蘇水,童子能煎罌粟湯』,湯裏加蜜,是當調肺養胃的補藥服的。」

  「到底是秀才。」胡雪巖說道:「一開口就是詩。」

  「吳先生,」古應春說,「我們不必談得這樣遠,光說進口的鴉片好了。」

  鴉片進口,最早在明朝成化年間;到萬曆年間,規定要收稅,是當藥材用的,鴉片治痢疾,萬試萬靈。

  不過明末清初,吸食鴉片是犯禁的,而且當時海禁甚嚴,鴉片亦很少進口,到了康熙二十三年,放寬海禁,鴉片仍准當作藥材進口,收稅不多,每十斤徵稅兩錢銀子。以後吸鴉片的人慢慢多了,雍正年間,曾下禁令。有句俗語:「私鹽愈禁愈好賣」,鴉片亦是如此,愈禁得嚴,走私的愈多;從乾隆三十八年起,英國設立東印度公司,將鴉片出口貿易當作國家的收入,走私的情形就更嚴重了。

  走私的結果是「白的換黑的」,鴉片進口,白銀出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