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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四


  「原封未動。」宓本常說,「不過先扣一季的息,不是整數了。」

  「曉得。」胡雪岩說:「這筆款子的用途,我已經派好了。左大人同我借二十萬,餘數我要放給一個繭行。」

  這兩筆用途,都是宓本常再也想不到的;他原來的打算,是想用這筆款子來賺「銀拆」,經過他表弟所開的一家小錢莊,以多報少,弄點「外快」。這一來如意算盤落空,不免失望,但心裡存著一個挽回的念頭。

  因為如此,便要問了:「左大人為啥跟大先生借銀子?」他說,「左大人有啥大用場,要二十萬?」

  「不是他借,是江寧藩庫借。」

  如果是左宗棠私人借,也許一時用不了這麼多,短期之內,猶可周轉;公家借就毫無想頭了。

  「繭行呢?」他又問:「是哪家繭行?字型大小叫啥?」

  「還不曉得啥字型大小。」

  「大先生,」宓本常愈發詫異,「連人家字型大小都不曉得,怎麼會借這樣一筆大數目?」

  「實在也不是借人家,是我們自己用;你還要起個合同稿子。」胡雪岩轉臉又說:「應春,經過情形請你同老宓說一說,稿子弄妥當,打好了合同,我就好預備回杭州了。」

  宓本常不作聲,聽古應春細說了收買新式繅絲廠的計畫,心裡很不舒服;因為他自己覺得是胡雪岩的第一個「大夥」,地位在唐子韶之上。而且絲跟錢莊有密切關係,這樣一件大事,他在事先竟未能與聞,自然妒恨交加。

  「你看著好了!」他在心裡說:「『倒翻狗食盆,大家吃不成。』」

  【第二冊 第七章 家有喜事】

  合同稿子是擬好了,但由於設立繭行需要呈請戶部核准,方能開張,宓本常便以此為藉口,主張等「部照」發下來,再簽合同。胡雪岩與古應春哪裡知道他心存叵測?只認為訂合同只是一個形式,只要把收買新式繅絲廠這件事說好了,款子隨時可以動用,所以都同意了。

  在上海該辦的事都辦了,胡雪岩冒著溽暑趕回杭州;原來胡三小姐的紅鸞星動,有人做媒,由胡老太太作主,許配了「王善人」的獨養兒子。

  王善人本名王財生,與胡雪岩是多年的朋友,年紀輕的時候,都是杭州人戲稱為「櫃檯猢猻」的商店夥計,所不同的是行業,王財生是一家大醬園的「學徒」出身。

  當胡雪岩重遇王有齡,青雲直上時,王財生仍舊在醬園裡當夥計,但到洪楊平定以後,王財生搖身一變,以紳士姿態出現,有人說他之發財是由於「趁火打劫」;有人說他「掘藏」掘到了「長毛」所埋藏的一批金銀珠寶。但不管他發財的原因是什麼,他受胡雪岩的邀約,同辦善後,扶傷救死,撫緝流亡,做了許多好事,博得個「善人」的美名,卻是事實。杭州克復的第二年,王財生得了個兒子,都說他是行善的報應。

  那年是同治四年乙丑,所以王財生的這個獨子,小名阿牛,這年十九歲。王財生早就想跟胡雪岩結親家,而胡雪岩因為阿牛資質愚魯,真有其笨如牛之概,一直不肯答應,不道這年居然進學成了秀才;因而舊事重提,做媒的人說:阿牛天性淳厚,胡三小姐嫁了他一定不會吃虧,而況又是獨子;定受翁姑的寵愛。至於家世,富雖遠不敵胡雪岩,但有「善人」的名聲彌補,亦可說是門當戶對,所欠缺的只不過阿牛是個白丁;如今中了秀才,俗語說「秀才乃宰相之根苗」,前程遠大,實在是頭良緣匹配的好親事。

  這番說詞,言之成理,加以胡老太太認為阿牛是獨子,胡三小姐嫁了過去,既無妯娌,就不會受氣,因而作主許婚,只寫信告訴胡雪岩有這回事,催他快回杭州,因為擇定七月初七「傳紅」。

  回到杭州,才知道王家迎娶的吉期也定下了,是十一月初五;為的是王善人的老娘,風燭殘年,朝不保夕,急於想見孫媳婦進門;倘或去世,要三年之後才能辦喜事,耽誤得太久了。這番理由,光明正大,胡老太太深以為是,好在嫁妝是早就備好了的,只要再辦一批時新的洋貨來添妝就是了。

  但辦喜事的規模,卻要等胡雪岩來商量;這件事要四個人來決定,便是胡雪岩與他的母、妻、妾──螺螄太太。而這四個人都有一正一反的兩種想法,除了胡雪岩以外,其餘三人都覺得場面應該收束,但胡老太太最喜歡這個小孫女兒,怕委屈了她;胡太太則認為應該一視同仁,她的兩個姐姐是啥場面,她也應該一樣地風光;螺螄太太則是為自己的女兒設想,因為開了一個例子在那裡,將來自己的女兒出閣,排場也就闊不起來了。至於胡雪岩當然愈闊愈好,但市面不景氣,怕惹了批評。

  因此談了兩天沒有結果;最後是胡雪岩自己下了個結論:「場面總也要過得去,是大是小,相差也有限;好在還有四個月的工夫,到時候再看吧。」

  「場面是擺給人家看的。」螺螄太太接口說道:「嫁妝是自己實惠。三小姐的陪嫁,一定要風光;這樣子,到時候場面就小一點,對外說起來是市面不好;對內,三小姐也不會覺得委屈,就是男家也不會有話說。」

  這番見解,真是面面俱到,胡老太太與胡太太聽了都很舒服;胡雪岩則認為惟有如此,就算排場不大,但嫁妝風光,也就不失面子了。

  「羅四姐的話不錯。嫁妝上不能委屈她。不過添妝也只有就現成的備辦了。」

  「那只有到上海去。」胡太太接著她婆婆的話說,同時看著羅四姐。

  羅四姐很想自告奮勇,但一轉念間,決定保持沉默;因為胡家人多嘴雜,即使盡力,必定也還有人在背後說閒話,甚至造謠言:三小姐不是她生的,她哪裡捨得花錢替三小姐添妝。

  胡雪岩原以為她會接口,看她不作聲,便只好作決定了,「上海是你熟,你去一趟。」他說:「順便也看看七姑奶奶。」

  「為三小姐的喜事,我到上海去一趟,是千應萬該的。不過,首飾這樣東西,貴不一定好;我去當然挑貴的買,只怕買了來,花樣款式不中三小姐的意。我看,」螺螄太太笑一笑說:「我陪小姐到上海,請她自己到洋行、銀樓裡去挑。」

  「不作興的!」胡老太太用一口地道的杭州話說:「沒有出門的姑娘兒,自己去挑嫁妝,傳出去把人家笑都笑煞了。」

  「就是你去吧!」胡雪岩重複一句。

  螺螄太太仍舊不作承諾,「不曉得三小姐有沒有興致去走一趟?」她自語似地說。

  「不必了。」胡太太:「三丫頭喜歡怎麼樣的首飾,莫非你還不清楚?」

  最後還是由胡老太太一言而決,由螺師太太一個人到上海去採辦。當然,她要先問一問胡三小姐的愛好,還有胡太太的意見,同時最要緊的是,一個花費的總數,這是只有胡雪岩才能決定的。

  「她這副嫁妝,已經用了十幾萬銀子了。現在添妝,最多再用五萬銀子。」胡雪岩說:「上海銀根很緊,銀根緊,東西一定便宜,五萬銀子起碼好當七萬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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