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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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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古先生這話一點不錯。」宓本常也說,「今年『洋莊』不大動,是外國人都在等,等機器的絲,憑良心說,機器做的絲,比腳踏手搖土法子做的絲,不知道要高明多少。」 「我也曉得。」胡雪巖用低沉的聲音說:「不過,做人總要講宗旨,更要講信用,說一句算一句,我答應過的,不准新式繅絲廠來搶鄉下養蠶做絲人家的飯碗,我就不能賣繭子給他們。現在我手裏再緊一緊,這三家機器繅絲廠一倒,外國人沒有想頭了,自然會買我的絲,那時候價錢就由我開了。」 古應春與宓本常,都認為他打的是如意算盤。不過,古應春是好朋友的身分,而宓本常是夥計,所以只有古應春還可以勸他。 「小爺叔,如果那三家新式繅絲廠倒閉了,洋商當然只好仍舊買我們土法子做的絲;可是那三家廠不倒呢?」 「不倒而沒有貨色,跟倒了有啥兩樣?」 「還有一層,小爺叔要想到,繭子雖然烘乾了,到底也還是擺不長的。一發黃就賣不起價錢了。」 「這話是不錯。不過,你說上海現銀不到一百萬,我就放繭子出去,也換不出現銀。」 「有英鎊、有花旗票就可以了。」宓本常接口來個快,「譬如說,現在要還匯豐五十萬,如果大先生有賣繭子的外國錢在匯豐,就可以折算給他,收進五十萬現銀,周轉不就活絡了?」 胡雪巖沉吟了一會說:「為了維持我的信用,只好拋繭子,這話我說得響的。明天我去看邵小村,看看這五十萬兩銀子,到底收得齊收不齊?如果銀數不夠,決定照你們的辦法,賣繭子來拿它補足。不然,我另有主意。」 「小爺叔,你是啥主意?」 胡雪巖笑笑,「天機不可洩漏。」他說,「是蠻狠的一著。」 吃完了飯,宓本常告辭,古應春卻留了下來,因為胡雪巖剛到上海,尚未露面,到第二天消息一傳,應酬就會忙不過來,那時候就沒有工夫細談了。 當然胡雪巖也要跟他談談近況,第一個關切的是七姑奶奶,「怎麼樣?」他問:「七姐好點了?」 「好得多了。」古應春的神氣不同了,顯得很有生氣的模樣,「本來右半身完全癱了,現在有點知覺了。」 「那好!說不定還會復原呢!」 這一說,使得古應春很不安,只好老實說了,「小爺叔,我心裏有個疙瘩,從瑞香一進門,沒有幾天就有消息。顧林在英國女皇的行宮外面,從馬上摔下來,把腦子摔壞了。」他遲疑著說:「我怕她跟我八字上不大相配。」 「啊!」胡雪巖大不以為然,「你蠻洋派的人,怎麼也相信這個。要不然,你拿你們兩個人的八字,叫吳鐵口去合一合看。」 提到吳鐵口,不免令人失笑;當初羅四姐去合八字,原是七姑奶奶跟他串好的一齣雙簧。胡雪巖也知道其中的奧妙,竟真的相信吳鐵口是真的鐵口,豈非自欺欺人? 「你笑點啥?」胡雪巖說:「你當我荒唐?實在說一句:假的說成真的,真的是真的,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鐵口。」 聽他說得像繞口令似的,古應春不由得笑了,「好,好!我聽小爺叔的話,叫吳鐵口去合她的八字,不過,」他說:「她的八字我不曉得。」 「我來問她。」 「慢慢,總要等阿七有了表示以後。」 「當然。」胡雪巖說:「我明天看了七姐,包你當天就有好消息。」 「怎麼?」古應春問:「小爺叔是打算當面跟她明說。」 「當面是當面,不是明說。你到明天就曉得了。」 「復原是辦不到,只望她能夠起床就好了。」古應春又說:「談到這一點,實在要謝謝瑞香。」 「對了!」胡雪巖談到他第二件關心的事,「七姐對瑞香怎麼樣?」 「那沒有話說,當她自己妹子一樣。當然這也一半是看羅四姐的面子。」 「照這樣說,應該是照她的錦囊妙計,一步一步走攏來;七姐對你有沒有表示?」 「有。不過我沒有答腔。」 「咦!」胡雪巖大為詫異:「為啥?」 「小爺叔,你看我現在弄得這樣焦頭爛額,哪裏還有討小的意思。」 「這倒也是實話。」胡雪巖問:「阜康的十萬兩不必再提了,你還差多少頭寸?」 應春想了一下答說:「還差十二、三萬。」 「差點是現款,能夠變現就好。」胡雪巖說:「我再借五百包絲給你,你洋行裏的朋友多,總可以賣得掉。」 古應春打的正是這個主意,躊躇好久,難於啟齒,不想胡雪巖自己說了出來;心裏的那份感激與痛快,難以形容了。 「小爺叔,你真是杭州人說的,是我的『救命王菩薩』。」他說:「我把道契都抵給你——」 「不必,不必,我們弟兄何在乎此?不過應春,你開價不能太低,不然,有個盤口在那裏,以後我就抬不高了。」 「是的。」古應春凝神想了一下說:「這樣,小爺叔,你索性再借兩百包給我:七百包絲抵押十四萬銀子,一定可以,那就什麼都擺平了。」 「好!光押不賣,就不算把行情壓低。準定如此。」胡雪巖緊接著說:「你現在有心思想瑞香了吧?」 這一點,古應春還是不能爽爽快快地答覆;沉吟未答之際,胡雪巖少不得要追問了。 「這件事老太太都蠻關心的。羅四姐更不用說,應春,你要曉得,不光是你,她對瑞香也要有個交代。」 *** 第二天一大早,胡雪巖就到了古家。七姑奶奶已知道胡雪巖要來,叫瑞香替她櫛髮梳妝;又關照預備菜留胡雪巖吃飯,大為興奮。 胡雪巖一來,當然請到病榻前面,「七姐,」他很高興地說,「看起來精神是好得多了。」 「是啊,都要謝謝四姐。」 「為啥?」 「不是四姐派了瑞香來幫我的忙,我不會好起來,小爺叔你看!」七姑奶奶將右手提高了數寸,「現在手能夠動了,都是瑞香,一天給按摩多少遍。」 「喔!」胡雪巖看一看瑞香,想要說話,卻又住口,彷彿有難言之隱似的。 七姑奶奶雖在病中,仍舊神智清明,察言辨色的本事一點也不差;殷殷地從胡老太太起,將胡雪巖全家大小都問到了。 直到瑞香離去,她才問道:「小爺叔,剛才提到瑞香,你好像有話沒有說出來。」 「是的。我有句話,實在不想說,不過又非說不可。」 「那麼,小爺叔我們兩家是一家,你說嘛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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