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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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買絲收繭子,在胡雪岩全部事業中,規模僅次於錢莊與典當而占第三位,但錢莊與典當都有聯號,而且是經常性的營業,所以在制度上都有一個首腦在「抓總」,惟獨絲繭的經營,是胡雪岩自己在指揮調度。錢莊、典當兩方面的人,只要是用得著時,他隨時可以調用,譬如放款「買青」,要用到湖州等地阜康的檔手;存絲、存繭子的堆疊不夠用,他的典當便須協力,銷洋莊跟洋人談生意時,少不了要古應春出面。絲行、繭行的「檔手」,只是管他自己的一部分業務,層次較低,地位根本不能跟宓本常這班「大夥」相比。 多年來,胡雪岩總想找一個能夠籠罩全域的人,可以將這部分的生意,全盤託付;但一直未能如願。如今他認為古應春應該是順理成章地成為適當的人選了。 「應春,現在我都照你們的話做了,以後這方面的做法也跟以前不相同了。既然如此,絲跟繭子的事,我都交了給你。」胡雪岩又說:「做事最怕縛手縛腳,尤其是同洋人打交道,不管合作也好,競爭也好,貴乎消息靈通,當機立斷,如果你沒有完全作主的權柄,到要緊關頭仍舊要同我商量,那就一定輸人家一著了。」 他的這番道理說得很透徹;態度之誠懇,更是令人感動,但古應春覺得責任太重,不敢答應;七姑奶奶卻沉默無語,顯得跟他的感覺相同,便愈發謹慎了。 但他不敢推託;因為堅持不允,便表示他對從事新式繅絲,並無把握的事,極力勸人家去做,是何居心?光在這一點上就說不通了。 於是他說:「小爺叔承你看得起我,我很感激;以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來說,我亦決無推辭之理。不過,一年進出幾百萬的生意,牽涉的範圍又很廣,我沒有徹底弄清楚,光是懂一點皮毛,是不敢承擔這樣大的責任的。」 「這個自然是實話。」胡雪岩說:「不過,我是要你來掌舵,下面的事有人做。專門搞這一行的人,多是跟了我多年的,我叫他們會集攏來,跟你談個一兩天,其中的訣竅,你馬上就都懂了。」 「如果我來接手,當然要這麼做。」古應春很巧妙地宕開一筆:「凡事要按部就班來做,等我先幫五哥,把收買兩個新繅絲廠的事辦妥當了,再談第二步,好不好?」 「應該這樣子辦。」七姑奶奶附和著說:「而且今年蠶忙時期也過了:除了新式繅絲廠以外,其餘都不妨照常年舊規去辦。目前最要緊的是,小爺叔手裡的貨色要趕緊脫手。」 她的話,要緊的是最後一句:她還是怕局勢有變,市面愈來愈壞,脫貨求現為上上之策。但胡雪岩的想法正好相反,他覺得自己辦了新式繅絲廠,不愁繭子沒有出路,則有恃無恐,何不與洋商放手一搏? 胡雪岩做生意,事先倒是周諮博詢,不恥下問,但遇到真正要下決斷時,是他自己在心裡拿主意。他的本性本就是如此,加以這十來年受左宗棠的薰陶,領會到岳飛所說的「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」的道理,所以七姑奶奶的話,並未多想,也不表示意見,只點點頭表示聽到了而已。 「現在我們把話說近來。」胡雪岩說:「既然是請五哥出面,樣子要做得像,我想我們要打兩張合同。」 「是的,這應該。」尤五答說:「我本來也要看看,我要做多少事,負多少責任?只有合同上才看得清楚。」 「五哥,」胡雪岩立即接口:「你有點誤會了,我不是要你負責任。請你出來,又有應春在,用不著你負責任;但願廠做發達了,你算交一步老運,我們也沾你的光。」 「小爺叔,你把話說倒了──」 「唷、唷,大家都不要說客氣話了。」七姑奶奶性急,打斷尤五的話說:「現在只請小爺叔說,打怎樣兩張合同?」 「一張是收買那兩個廠,銀子要多少;開辦要多少;將來開工、經常周轉又要多少?把總數算出來,跟阜康打一張往來的合同、定一個額了,額子以內,隨時憑摺子取款。至於細節上,我會交代老宓,格外方便。」 「是的。」古應春說:「合同稿子請小爺叔交代老宓去擬;額子多少,等我談妥當,算好了,再來告訴小爺叔。現在請問第二張。」 「第二張是廠裡的原料,你要仔細算一算,要多少繭子,寫個跟我賒繭子,啥辰光付款的合同。」胡雪岩特別指示:「這張合同要簡單,更不可以寫出新式繅絲廠的字樣。我只當是個繭行,你跟我買了繭子去,作啥用途,你用不著告訴我,我也沒有資格問你。你懂不懂我的意思?」 「怎麼不懂?」古應春看著尤五說:「總而言之一句話,不要把小爺叔的名字牽連到新式繅絲廠。」 「這樣行,我們先要領張部照,開一家繭行。」 「一點不錯。」胡雪岩說:「這樣子就都合規矩了。」 「好的。我來辦。」古應春問:「小爺叔還有啥吩咐?」 「我沒有事了。倒要問你,還有啥要跟我談的。」 「一時也想不起了。等想起來再同小爺叔請示。」 「也不要光談新式繅絲廠。」七姑奶奶插進來說:「小爺叔手裡的那批絲,不能再擺了。」 「是啊!」古應春說:「有好價錢好脫手了。」 「當然!」 聽得這一聲,七姑奶奶心為之一寬。但古應春心裡明白,「好價錢」之「好」,各人的解釋不同,有人以為能夠保本,就是好價錢;有人覺得賺得不夠,價錢還不算好。胡雪岩的好價錢,決不是七姑奶奶心目中的好價錢。 正在談著,轉運局派人來見胡雪岩,原來是左宗棠特派專差送來一封信,上面標明「限兩日到」,並鈐著「兩江總督部堂」的紫泥大印,未曾拆封,便知是極緊急的事。果然胡雪岩拆信一看,略作沉吟,起身說道:「應春,你陪我到集賢裡去一趟。」 「集賢裡」是指阜康錢莊。宓本常有事出去了,管總帳的二夥周小棠,一面多派學徒,分頭去找宓本常;一面將胡雪岩引入只有他來了才打開的一間佈置得非常奢華的密室,親自伺候,非常殷勤。 「小棠,」胡雪岩吩咐,「你去忙你的,我同古先生有話談。」 等周小棠諾諾連聲地退出,胡雪岩才將左宗棠的信拿給古應春看。原來這年山東鬧水災,黃河支流所經的齊河、曆城、齊東等地都決了好大的口子,黃流滾滾,災情甚重。山東巡撫陳士傑,奏准「以工代賑」──用災民來搶修堤工,發給工資,以代賑濟。工料所費甚巨,除部庫撥出一大筆款子外,許多富庶省份都要分攤助賑;兩江分攤四十萬兩,但江寧藩庫只能湊出半數,左宗棠迫不得已,只好向胡雪岩乞援,信上說:「山東河患甚殷,廷命助賑,而當事圖興工以代,可否以二十萬借我?」 「真是!」古應春大為感慨,「兩江之富,舉國皆知,哪知連四十萬銀子都湊不齊。國家之窮,可想而知了。」 「這二十萬銀子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,」胡雪岩說:「索性算我報效好了。」 「不!」古應春立即表示反對,「現在不是小爺叔踴躍輸將的時候。」 「喔,有啥不妥當?」 「當然不妥當。第一,沒有上諭勸大家捐款助賑,小爺叔何必自告奮勇?好像錢多得用不完了。其次,市面很不好,小爺叔一捐就是二十萬,大家看了眼紅。第三,現在防務吃緊,軍費支出浩繁,如果有人上奏,勸富商報效,頭一個就會找到小爺叔,那時候報效的數目,只怕不是二十萬能夠過關的。小爺叔,這個風頭千萬出不得!」 最後一句話,措詞直率,胡雪岩不能不聽,「也好。」他說:「請你馬上擬個電報稿子,問在哪裡付款。」 於是古應春提筆寫道:「江寧制台衙門,密。賜函奉悉,遵命辦理。款在江甯抑濟南付,乞示。職道胡光墉叩。」 胡雪岩看完,在「乞」字下加了個「即」字,隨即交給周小棠,派人送到轉運局去發。 其時宓本常已經找回來了,胡雪岩問道:「那五十萬銀子,由滙豐撥過來了?」 「是的。」 「沒有動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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