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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必貪小。」胡雪岩另有打算,「你明天去辦個轉帳的手續,請他們打滙豐的票子,原票轉帳,掉回印票,做得漂亮點。」 宓本常是俗語說的「銅錢眼裡翻跟鬥」的人物,覺得胡雪岩白白犧牲了利息,未免太傻。不過東家交代,惟有遵命。第二天一早就把轉收的手續辦妥當,領回了蓋有陝甘總督衙門關防的印票。胡雪岩便將印票註銷,交代轉運局的文案朱師爺,寫信給左宗棠,報告還款經過以外,將李鴻章所托之事,切切實實敘明;最後特別提到,李鴻章很夠意思,請左宗棠務必也買他一個面子。 這封信很要緊,胡雪岩親自看著,到下午四點多鐘寫完,正要到古家去看七姑奶奶,哪知古應春卻先來了。 「小爺叔,」他手裡持著一份請柬,「滙豐的『康白度』曾友生,親自送帖子來,托我轉交,今天晚上請小爺叔吃飯,特別關照,請小爺叔務必賞光。」 「喔!」胡雪岩智珠在握,首先問說:「他還請了哪個?」 「除了邀我作陪,沒有別人。」 「地方呢?」 「在虹口泰利。」 「那不是只有外國人去的館子?」 「不錯。」古應春說:「我想他為的是說話方便,特為挑這家中國人不去的法國菜館。」 「喔!」胡雪岩沉吟了一會,撚一撚八字鬍子微笑道:「看樣子不必我開口了。」 「小爺叔,」古應春說,「你本來想跟他開口談啥?」 「你想呢?」 古應春仔細想了想說:「我懂了。」 【第二冊 第六章 改弦易轍】 滙豐銀行的買辦曾友生,為人很勢利,喜歡借洋人的勢力以自重。他對胡雪岩很巴結,主要的原因是,胡雪岩跟滙豐銀行的「大班」,不論以前是否認識,都可以排闥直入去打交道,所以他不敢不尊敬;但胡雪岩卻不大喜歡這個人,就因為他勢利之故。 但這回他是奉了他們「大班」之命,來跟胡雪岩商量,剛收到五十萬現銀,需要「消化」,問胡雪岩可有意借用? 「現在市面上頭寸很緊,你們這筆款子可以借給別人,何必來問我這個做錢莊的?」 「市面上頭寸確是很緊,不過局勢不大好;客戶要挑一挑。論到信用,你胡大先生是天字第一號的金字招牌。」曾友生陪著笑說:「胡大先生,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,請你挑挑我。」 「友生兄,你言重了。滙豐的買辦,只有挑人家的,哪個夠資格來挑你?」 「你胡大先生就夠。」曾友生說:「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除了你,滙豐的款子不敢放給別人,所以只有你能挑我。」 「既然你這麼說,做朋友能夠幫忙的,只要我辦得到,無不如命。不過,我不曉得怎麼挑法?」 「無非在利息上頭,讓我稍稍戴頂帽子。」曾友生開門見山地說:「胡大先生,這五十萬你都用了好不好?」 「你們怕風險,我也怕風險。」胡雪岩故意問古應春:「王中堂有二十萬銀子,一定要擺在我們這裡,能不能回掉他?」 古應春根本不知道他說的「王中堂」是誰?不過他懂胡雪岩的意思,是要表示阜康的頭寸很寬裕,便也故意裝困惑地問:「呀!小爺叔,昨天北京來的電報,你沒看到?」 「沒有啊!電報上怎麼說?」 「王中堂的二十萬銀子,一半在北京,一半在天津,都存進來了。」古應春又加一句:「莫非老宓沒有告訴你?」 「老宓今天忙得不得了,大概忘掉了。」胡雪岩臉看著曾友生說:「收絲的辰光差不多也過了,實在有點為難。」 「胡大先生,以你的實力,手裡多個幾十萬頭寸,也不算回事;上海謠言多,內地市面不壞。加上五荒六月,青黃不接的時候,阜康有款子,不怕放不出去,你們再多想一想看。吃進這筆頭寸,只有好處,沒有壞處。」 胡雪岩點點頭停了一下問道:「利息多少?」 「一個整數。」曾友生說:「不過我報只報八五。胡大先生,這算蠻公道吧?」 「年息還是月息?」 「自然是月息。」 「月息一厘,年息就是一分二。這個數目,一點都不公道。」 「現在的銀根,胡大先生,你不能拿從前來比,而且公家借有扣頭,不比這筆款子你是實收。」 胡雪岩當然不會輕信他的話,但平心而論,這筆借款實在不能說不划算,所以彼此磋磨,最後說定年息一分,半年一付;期限兩年,到期得展延一年。至於對滙豐銀行,曾友生要戴多少帽子,胡雪岩不問,只照曾友生所開的數目承認就是。 胡雪岩原來就已想到要借滙豐這筆款子,而滙豐亦有意貸放給胡雪岩。彼此心思相同,加以有胡雪岩不貪小利、提前歸還這很漂亮的一著,滙豐的大班,愈發覺得胡雪岩確是第一等的客戶,所以曾友生毫不困難地將這筆貨款拉成功了,利息先扣半年,曾友生的好處,等款子劃撥到阜康,胡雪岩自己打一張票子,由古應春轉交曾友生,連宓本常都不知道這筆借款另有暗盤。 同行中的消息很靈通,第二天上午城隍廟豫園的「大同行」茶會上,宓本常那張桌子上,熱鬧非凡,都是想來拆借現銀的。但宓本常的手很緊,因為胡雪岩交代,這筆款子除了彌補古應春的宕帳以外,餘款他另有用途。 「做生意看機會。」他說:「市面不好,也是個機會;當然,這要看眼光,看准了賺大錢,看走眼了血本無歸。現在銀根緊,都在脫貨求現,你們看這筆款子應該怎麼用?」 古應春主張囤茶葉,宓本常提議買地皮,但胡雪岩都不贊成,唯一的原因是,茶葉也好,地皮也好,投資下去要看局勢的演變,不能馬上發生作用。 「大先生,」宓本常說:「局勢不好,什麼作用都不會發生,我看還是放拆息最好。」 「放拆息不必談;我們開錢莊,本意就不是想賺同行的錢,至於要發生作用,局勢固然有關係,主要的是看力量,力量夠,稍為再加一點,就有作用發生。」胡雪岩隨手取過三隻茶杯,斟滿其中的一杯說:「這兩隻杯子裡的茶只有一半,那就好比茶葉同地皮,離滿的程度還遠得很;這滿的一杯,只要倒茶下去,馬上就會到外面,這就是你力量夠了,馬上能夠發生作用。」 古應春頗有領會了,「這是四兩撥千斤的道理。」他說:「小爺叔,你的滿杯茶,不止一杯,你要哪一杯發生作用?」 「你倒想呢?」 「絲?」 「不錯。」 古應春大不以為然。因為胡雪岩囤積的絲很多,而這年的「洋莊」並不景氣;洋人收絲,出價不高,胡雪岩不願脫手,積壓的現銀已多,沒有再投入資金之理。 「不!應春。」胡雪岩說:「出價不高,是洋人打錯了算盤,以為我想脫貨求現,打算買便宜貨,而且,市面上也還有貨,所以他們還不急。我呢!你們說我急不急?」 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,古應春與宓本常都不知如何回答了。 「你們倒說說看,怎麼不開口。」 「我不曉得大先生怎麼樣?」宓本常說:「不過我是很急。」 「你急我也急。我何嘗不急,不過愈急愈壞事;人家曉得你急,就等著要你的好看了。譬如滙豐的那筆款子,我要說王中堂有大批錢存進來,頭寸寬裕得很,曾友生就愈要借給你,利息也討俏了;只要你一露口風,很想借這筆錢,那時候你們看著,他又是一副臉嘴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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