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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「阿木林」是洋場上新興起來的一句俗語,傻瓜之意。胡雪岩聽她語涉譏嘲,只好報以窘笑。

  「倒是瑞香家裡,小爺叔怎麼把它擺平來?」

  「我想──」胡雪岩邊想邊說:「只有叫瑞香咬定了,不肯回去。她哥哥也就沒法子了。」

  「一點不錯。小爺叔,請你去探探瑞香的口氣,只要她肯了,我會教她一套話,去應付她哥哥。」

  於是,胡雪岩正好找個僻靜的地方,先去交代瑞香;原是一套無中生有的假話,只要瑞香承認有這麼一個哥哥,謊就圓起來了。

  至於為古應春作妾,是羅四姐早就跟她說通了的,就不必費辭了。

  等吃完了飯,胡雪岩與古應春一起出門,七姑奶奶便將瑞香找了來,握著她的手悄悄問說:「你們老爺跟你說過了?」

  瑞香想了一下才明白,頓時臉紅了,將頭扭了過去說:「說過了。」

  「那末,你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

  瑞香很為難,一則是害羞,再則是為自己留點身分,「願意」二字怎麼樣也說不出口;遲疑了好一會才想起一句很含蓄也很巧妙的話:「就怕我哥哥作梗。」

  七姑奶奶大喜:「這麼說,你是肯了。」她說:「瑞香,我老早就當你妹子一樣了,將來決不會薄待你。」

  「我曉得。」瑞香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。

  七姑奶奶是真的怕瑞香覺得作妾委屈,在胡雪岩跟她談過此事以後,便叫小大姐把她的首飾箱取了來,揀了一隻翡翠鐲子、一隻金剛鑽戒藏在枕下,此時便將頭一側說道:「我枕頭下面有個紙包,你把它拿出來。」

  枕下果然有個棉紙包,一打開來,寶光耀眼,瑞香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。當然,她要將首飾交到七姑奶奶手裡。

  「來!」七姑奶奶說:「你把手伸過來。」

  瑞香不肯,七姑奶奶便用另一隻不甚方便的手,掙扎著要來拉她的手;看那力不從心的模樣,瑞香於心不忍,終於將手伸過去了。幫七姑奶奶的忙,翠鐲套上左腕;鑽戒套入右手無名指,瑞香忍不住端詳了一下,心頭泛起一陣無可形容的興奮。

  「妹妹!現在真是一家人了──」

  「七姑奶奶,這個稱呼不敢當。」

  「有啥不敢當,我本來就一直拿你當妹子看待。」七姑奶奶又說:「你對我的稱呼也要改一改了。」

  「我,」瑞香窘笑道:「我還不知道怎麼改呢?」

  「一時不改也不要緊。」七姑奶奶接下來說:「我們談正經。將來你哥哥、嫂嫂來,我們當然也拿他們夫婦當親戚看待。眼前,你有沒有想一想,怎麼樣應付他?」

  「我還沒有想過。」瑞香遲疑地說:「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。」

  「商量不通呢?」

  「那,我就不曉得怎麼說了。」

  「我教你。」七姑奶奶問道:「《紅樓夢》你看過沒有?」

  瑞香臉一紅:「我也不認識多少字。」她說:「哪裡能夠看書?」

  「聽總聽人說過?」

  「是的。」瑞香答說:「有一回聽人說我們胡家的老太太,好比賈太君;我問我們大小姐賈太君是什麼人,才知道出在《紅樓夢》上。」

  「那末賈寶玉你總也知道?」

  「賈寶玉、林黛玉、薛寶釵、王鳳姐都聽說過的。」

  「襲人呢?」

  「是不是怡紅院裡的丫頭?」

  「不錯。襲人姓花,她的哥哥叫花自芳,也是要來贖他妹妹,襲人就說,當初是家裡窮,把我賣到賈家,即然如此,何苦現在又要把我贖回去?我想,你也可以這樣跟你哥哥說。如果他說,現在把你弄回去,是為你著想;你就問他當初又何以不為你著想!看他有什麼話說?」

  「嗯,嗯!」瑞香答應著,「我就這樣子同他說。」

  「當然。我們還要送聘金。」

  「這一層,」瑞香搶著說:「奶奶同我們老爺談好了。」無意中改了口,名分就算從此而定了。

  胡雪岩去看邵友濂撲了個空,原來這天李鴻章從合肥到了上海,以天后宮為行館,邵友濂必須終日陪待在側,聽候驅遣。

  非常意外的,胡雪岩並未打算去看李鴻章;而李鴻章卻派人送了一封信到轉運局去邀胡雪岩,請他第二天上午相晤;信中並且說明,是為了「洋藥」進口加稅一事,有些意見想請他轉達左宗棠。

  「洋藥進口加稅,左大人去年跟我提過。我還弄不清其中的來龍去脈,李合肥明天跟我談起來,一問三不知,似乎不大好。」胡雪岩問古應春:「我記得你有個親戚是土行大老闆,他總清楚吧?」

  他所說的是古應春的遠房表叔,廣東潮州人,姓曾,開一家煙土行,牌號就叫「曾記」,規模極大,曾老闆是名副其實的「土財主」。古應春跟他不大有來往,但為了胡雪岩,特地到南市九畝地去向他請教。

  「實不相瞞,你問我,我還要問人。我們帳房吳先生最清楚。」曾老闆說:「胡大先生,我久已仰慕了,不過高攀不上;應春,你曉得的,我一個月吃三回魚翅,今天碰得巧,能不能請胡大先生來吃飯,由吳先生當面講給他聽,豈不省事?」

  「不曉得他今天晚上有沒有應酬?」古應春因為胡雪岩不大願意跟這些人來往,不敢代為答應,只說:「我去試試看。」

  於是曾老闆備了個「全貼」交古應春帶回。胡雪岩有求於人,加以古應春的交情,自無拒絕這理,欣然許諾,而且帶了一份相當重的禮去,是一支極大的吉林老山人參。

  曾老闆自是奉如上賓,寒暄恭維了好一陣,將帳房吳先生請了來相見,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;談起來才知道是秀才,在這煙土行當帳房,似乎太委屈了。

  「鴉片是罌粟熬煉出來的。罌粟,中國從古就有的,出在四川,蘇東坡四川人,他做的詩:『道人勸飲雞蘇水,童子能煎罌粟湯』,湯里加蜜,是當調肺養胃的補藥服的。」

  「到底是秀才。」胡雪岩說道:「一開口就是詩。」

  「吳先生,」古應春說,「我們不必談得這樣遠,光說進口的鴉片好了。」

  鴉片進口,最早在明朝成化年間;到萬曆年間,規定要收稅,是當藥材用的,鴉片治痢疾,萬試萬靈。

  不過明末清初,吸食鴉片是犯禁的,而且當時海禁甚嚴,鴉片亦很少進口,到了康熙二十三年,放寬海禁,鴉片仍准當作藥材進口,收稅不多,每十斤徵稅兩錢銀子。以後吸鴉片的人慢慢多了,雍正年間,曾下禁令。有句俗語:「私鹽愈禁愈好賣」,鴉片亦是如此,愈禁得嚴,走私的愈多;從乾隆三十八年起,英國設立東印度公司,將鴉片出口貿易當作國家的收入,走私的情形就更嚴重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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