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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▼第四章 移花接木

  這本來是件好事,但袁世凱卻懷著鬼胎,但亦無法,只好等紕漏出來以後再來想辦法——終於有一天,為吳長慶辦文案的幕僚。而且也教袁世凱讀過書的周家祿,將他找了去有話問。

  「慰亭,」他問:「你是中書科中書?」

  「怎麼樣?」袁世凱不置可否,先打聽出了什麼事。「你看!」

  是北洋來的公事,說慶軍保獎一案,中書科中書袁世凱,保升同知,業已奉旨允准。惟本部遍查檔冊,中書科中書並無袁世凱其人;請飭該員申復云云。

  袁世凱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,喜的是平地起樓台,搞了個五品同知,這個職務是武職,故別稱「司馬」;但官卻是文官,前程無量,比二、三品的副將、參將還值錢;憂的是資歷上的中書科中書原是假冒的,這個底缺如果不存在,升同知的美夢也就落空了。

  心裏七上八下,表面卻很沉著,「周先生,」他笑嘻嘻地說:「你倒猜上一猜。」

  「用不著猜,你當初拿來的那張捐官的『部照』,姓不錯,是袁,名字不是,當然是借來的。」

  「是,是,周先生明見萬里,這件事,」他打了個千說:「請周先生成全。」

  「成全不用說,據實呈覆,連慶公都要擔個失察的處分。」周家祿緊接著說:「現在有兩個辦法,一個容易,一個麻煩,要你自己挑。」

  「那請周先生指教,是怎麼樣的兩個辦法。」

  「先說容易的,你改用部照上的名字。」周家祿說:「這個辦法,不但容易,而且方便。你方便,只要一角公文,袁世凱為袁某某的改名。恢復原名即可。」

  袁世凱不願用這個容易方便的法子,因為他在韓國已是知名人物;尤其有關係的是,朝中自慈禧太后、恭王到總理衙門章京,都知道有個在朝鮮立了功的袁世凱,一改名字,區區同知,有誰知道。

  不過他拒絕的理由,卻不是這麼說,「周先生,實不相瞞,」他說,「原來的部照,是我一個堂侄子的,此人業已去世,恢復原名,有許多意外的糾葛。請說難的那個辦法吧!」

  「難的那個辦法,就是你自己託人到吏部去活動。吏部那些書辦,花樣之多,意想不到,他們一定有辦法,不過『火到豬頭爛,錢到公事辦』,你這件事,只怕非千金莫辦。」

  「是、是。我照周先生的意思去辦。」

  「好!我暫且把公事壓下來,等你到吏部活動,看結果如何,再作道理。」

  「是。多謝、多謝。」

  「慰亭!」周家祿笑道:「我有一首打油送你。」

  說完,拈起筆來,就桌上起公文的稿紙,一揮而就;袁世凱接過來唸道:「本是中州歪秀才,中書借得不須猜。一時大展經綸手,殺得人頭七個來。」

  等他唸完,周家祿哈哈大笑,袁世凱也只好陪著乾笑幾聲,以示灑脫。

  回到自己營帳,袁世凱自然而然想起了一個人,此人名叫徐世昌,是個舉人,辦事很紮實,託他去活動,萬無一失。只是照周家祿說,花費須一千兩銀子,款從何出,卻費思量。想來想去,只好去找張謇。他兼管著支應所,糧餉出入,大權在握,只要他點頭,一千兩銀子就有著落了。

  見面招呼,一聲「張先生!」張謇便是一楞,原來他稱周家祿是「周先生」,叫張謇一向只「老師」二字,如今不但改了「先生」,而且還加了姓,此又何故?

  一時不便責問,只冷冷地答一聲:「有何見教?」

  袁世凱也發覺自己錯了,但亦不願再改口,只婉轉地說明了自己的困難,請張謇「成全」。

  「成全不敢當,不過既然是朋友,理當相助。支應所的款子是公款,我不便私下借給你;如今只有一個辦法,你的公費每月二百兩,你寫五張『領結』來,我把你的五個月公費先發給你。」

  「好!請問領結如何寫法?」

  本來「印結」之結,當作承認事情已經結束來解釋,辭句上不大好聽,沒有人去理會,只是袁世凱心裏有病,將張謇所開的印結式樣,拿回去一看,上面寫的大意是,領到某月份公費二百兩,當面點清,成色分兩,均未短缺;嗣後倘有短缺,決不致提出任何補償的要求。倒像防他會耍賴似的,心裏已經不大舒服;再翻一翻一部他當作作官秘訣來用的「六部成語」,其中「吏部」有一條常用的成語,叫做「甘結」,註解是:「凡官府斷案既定,或將財物令事主領回者,均命本人作一『情甘遵命』之據,上畫花押,謂之甘結」。頓時大為光火;原來所謂印結是這麼一種做低服小的表示,不過畫花押改為鈐印而已,他覺得支應所欺人太甚了。

  再一想到,這回的保案中,張謇不過是以縣丞保用為七品的知縣;自己是同知,所謂「五品黃堂」,憑什麼要向支應所具印結?

  當時大發了一頓牢騷,但不具印結,領不到銀子,只好忍氣吞聲照辦。可是張謇雖然聽說他背後大罵「何物支應所」,覺得小人得志的那副臉嘴,令人齒冷;但還是很幫他的忙。

  「慰亭,」他問,「你這銀子是要在京裏用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那麼你要寄給誰呢?」

  「我的一個總角之交。」袁世凱答說:「姓徐,大概已經是新科舉人了。」

  張謇懂他的意思,他這姓徐的朋友應北闈鄉試,如今已經發榜,可能榜上有名,不過遠在異國,未得京師消息,所以用了「大概」二字。

  「好!」張謇說道:「我當然不能發你現銀,用銀票呢,又怕寄遞中途失落了,也很麻煩。我有一個辦法,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。」

  「喔,請張先生說。」

  又是「張先生」!聽慣了他口口聲聲叫「老師」,現在第二回聽見這個稱呼,實在有些刺耳。不過張謇還是很耐心地說:「本軍的餉銀,都是由天津『北洋公所』發的;我現在給你一張領據,你寄給你的朋友,由他直接到北洋公所去領,豈不方便。」

  「好,好!費心張先生了。」

  「你貴友的大名是哪兩個字?」張謇又說:「領據上指明由某人去領,比較保險。」

  袁世凱覺得這話也不錯,點點頭說:「叫徐世昌。五世其昌的世昌。」

  「哪裏人?」

  「這也要寫在領據上?」

  「不是這意思。我要寫明他的身分,赴北闈當然不是監生,就是生員,生員就要寫明哪一縣的生員,所以我問他是哪裏人。」

  「他是生員。」袁世凱說:「他原來浙江寧波人,乾隆年間遷居天津,他高祖是河南南陽知縣,歿在任上,葬在河南汲縣,他家以後就一直寄居在那裏,所以他又算浙江人,也算直隸人,或者河南人。」

  「這樣說,他還是天津的生員,如果是汲縣進的學,就得在河南鄉試。」

  張謇開了領據,指明由「原天津生員徐世昌」具領。等這張領據寄到徐世昌手裏,他已經是新科舉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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