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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接下來便談到絲繭的情形。絲繭業下鄉收值,多仰賴錢莊放款,胡雪岩也就因為有錢莊在手裡,所以成為絲業領袖,這兩年因為抵制新式繅絲廠,收的繭子與絲更多。宓本常雖非胡雪岩經營絲業方面的檔手,但可以從各聯號存放款進出的總帳中,看出存貨有多少。

  「大先生,」宓本常神情嚴肅地說:「現在存絲總有六七千包,繭子更多,我看用不著這麼多存貨。」

  「你是說吃本太重?」

  「是啊。」宓本常說:「粗估一估差不多有三百萬銀子的本錢壓在那裡。不是因為這樣子,古先生的十萬銀子,我也不好意思來討。」

  「呃!」胡雪岩立即接口:「這十萬銀子轉到我名下。」他緊接著又轉臉對古應春說:「另外的,再想辦法。好在你有地皮在那裡,不過現金一時周轉不開而已。」

  古應春滿懷憂慮一掃而空;但自己雖不愁了,又為胡雪岩發愁,「小爺叔,」他說:「現在三家繅絲廠都缺貨,你何妨放幾千包繭子出去;新式機器,做絲快得很,一做出來,不愁外洋沒有買主,那一來不就活絡了?」

  「古先生這話一點不錯。」宓本常也說,「今年『洋莊』不大動,是外國人都在等,等機器的絲,憑良心說,機器做的絲,比腳踏手搖土法子做的絲,不知道要高明多少。」

  「我也曉得。」胡雪岩用低沉的聲音說:「不過,做人總要講宗旨,更要講信用,說一句算一句,我答應過的,不准新式繅絲廠來搶鄉下養蠶做絲人家的飯碗,我就不能賣繭子給他們。現在我手裡再緊一緊,這三家機器繅絲廠一倒,外國人沒有想頭了,自然會買我的絲,那時候價錢就由我開了。」

  古應春與宓本常,都認為他打的是如意算盤。不過,古應春是好朋友的身分,而宓本常是夥計,所以只有古應春還可以勸他。

  「小爺叔,如果那三家新式繅絲廠倒閉了,洋商當然只好仍舊買我們土法子做的絲;可是那三家廠不倒呢?」

  「不倒而沒有貨色,跟倒了有啥兩樣?」

  「還有一層,小爺叔要想到,繭子雖然烘乾了,到底也還是擺不長的。一發黃就賣不起價錢了。」

  「這話是不錯。不過,你說上海現銀不到一百萬,我就放繭子出去,也換不出現銀。」

  「有英鎊、有花旗票就可以了。」宓本常接口來個快,「譬如說,現在要還滙豐五十萬,如果大先生有賣繭子的外國錢在滙豐,就可以折算給他,收進五十萬現銀,周轉不就活絡了?」

  胡雪岩沉吟了一會說:「為了維持我的信用,只好拋繭子,這話我說得響的。明天我去看邵小村,看看這五十萬兩銀子,到底收得齊收不齊?如果銀數不夠,決定照你們的辦法,賣繭子來拿它補足。不然,我另有主意。」

  「小爺叔,你是啥主意?」

  胡雪岩笑笑,「天機不可洩漏。」他說,「是蠻狠的一著。」

  吃完了飯,宓本常告辭,古應春卻留了下來,因為胡雪岩剛到上海,尚未露面,到第二天消息一傳,應酬就會忙不過來,那時候就沒有工夫細談了。

  當然胡雪岩也要跟他談談近況,第一個關切的是七姑奶奶,「怎麼樣?」他問:「七姐好點了?」

  「好得多了。」古應春的神氣不同了,顯得很有生氣的模樣,「本來右半身完全癱了,現在有點知覺了。」

  「那好!說不定還會復原呢!」

  這一說,使得古應春很不安,只好老實說了,「小爺叔,我心裡有個疙瘩,從瑞香一進門,沒有幾天就有消息。顧林在英國女皇的行宮外面,從馬上摔下來,把腦子摔壞了。」他遲疑著說:「我怕她跟我八字上不大相配。」

  「啊!」胡雪岩大不以為然,「你蠻洋派的人,怎麼也相信這個。要不然,你拿你們兩個人的八字,叫吳鐵口去合一合看。」

  提到吳鐵口,不免令人失笑;當初羅四姐去合八字,原是七姑奶奶跟他串好的一出雙簧。胡雪岩也知道其中的奧妙,竟真的相信吳鐵口是真的鐵口,豈非自欺欺人?

  「你笑點啥?」胡雪岩說:「你當我荒唐?實在說一句:假的說成真的,真的是真的,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鐵口。」

  聽他說得像繞口令似的,古應春不由得笑了,「好,好!我聽小爺叔的話,叫吳鐵口去合她的八字,不過,」他說:「她的八字我不曉得。」

  「我來問她。」

  「慢慢,總要等阿七有了表示以後。」

  「當然。」胡雪岩說:「我明天看了七姐,包你當天就有好消息。」

  「怎麼?」古應春問:「小爺叔是打算當面她明說。」

  「當面是當面,不是明說。你到明天就曉得了。」

  「復原是辦不到,只望她能夠起床就好了。」古應春又說:「談到這一點,實在要謝謝瑞香。」

  「對了!」胡雪岩談到他第二件關心的事,「七姐對瑞香怎麼樣?」

  「那沒有話說,當她自己妹子一樣。當然這也一半是看羅四姐的面子。」

  「照這樣說,應該是照她的錦囊妙計,一步一步走攏來;七姐對你有沒有表示?」

  「有。不過我沒有答腔。」

  「咦!」胡雪岩大為詫異:「為啥?」

  「小爺叔,你看我現在弄得這樣焦頭爛額,哪裡還有討小的意思。」

  「這倒也是實話。」胡雪岩問:「阜康的十萬兩不必再提了,你還差多少頭寸?」

  應春想了一下答說:「還差十二、三萬。」

  「差點是現款,能夠變現就好。」胡雪岩說:「我再借五百包絲給你,你洋行裡的朋友多,總可以賣得掉。」

  古應春打的正是這個主意,躊躇好久,難於啟齒,不想胡雪岩自己說了出來;心裡的那份感激與痛快,難以形容了。

  「小爺叔,你真是杭州人說的,是我的『救命王菩薩』。」他說:「我把道契都抵給你──」

  「不必,不必,我們弟兄何在乎此?不過應春,你開價不能太低,不然,有個盤口在那裡,以後我就抬不高了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古應春凝神想了一下說:「這樣,小爺叔,你索性再借兩百包給我:七百包絲抵押十四萬銀子,一定可以,那就什麼都擺平了。」

  「好!光押不賣,就不算把行情壓低。准定如此。」胡雪岩緊接著說:「你現在有心思想瑞香了吧?」

  這一點,古應春還是不能爽爽快快地答覆;沉吟未答之際,胡雪岩少不得要追問了。

  「這件事老太太都蠻關心的。羅四姐更不用說,應春,你要曉得,不光是你,她對瑞香也要有個交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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